第13章 瘴月过四野开_美人挑灯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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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瘴月过四野开

  天才·八六中文网()

  “喂喂喂,”左月生扛着叶仓,两股战战,“仇大少爷,您可千万别被一点小殷勤骗了啊!你瞅瞅天上,那架势是好人能打出来吗?”

  陆净脸色煞白地点头表示赞同。

  以他们目力根本就看不清万丈高空中战局具体情况,但厮杀双方战斗已经让整片夜空都翻滚起来了。不管三十六颗星星到底是多是少,都无关要紧了。

  因为完全看不到了!

  六目赤面武神举臂投足,金光灼灼,一半天空都被鎏上了一层熔金,大写圣光普照。反观和他交手祝师,挥刀振袖,血色瓢泼,剩下一半天空阴风凄厉,如有亿万冤魂同悲同哭。

  正邪之别,简直泾渭分明。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谁敢相信他们刚刚竟然跟那么一位“凶神恶煞”近距离相处了那么久,还敢为了区区一块玉佩,劳动此等狠人大架?

  “祭祀还在继续进行,”仇薄灯放低纸灯笼,去照那些一步步向前行走人傀,“他只负责这场祭祀不被请来‘上神’打断,隐藏在暗处主持祭祀另有其人,这个人才是真正控傀者。”

  说着,他看向娄江。

  “你也猜到了。”

  娄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方才那么说,只是为了让左月生好受点,同时忽悠一下这几位二世祖……免得他们知道黑暗中潜伏着更大危险后,害怕得走不动路,给原本就更加艰难逃命行动增加负担。原本娄江以为,这些以前遇到过最大危机充其量也就是被长辈毒打纨绔很好骗,没想到仇薄灯敏锐得出人意料。

  娄江做法其实是明智。

  因为仇薄灯刚说完,陆净便“咻”地一声,把后背紧紧地贴在墙上,惊恐得看哪哪都像藏了个幕后黑手。

  “知道害怕就快走!”娄江没好气地骂,“现在祭祀刚刚开始,就算有妖魔鬼怪也顾不上搭理我们。要尿裤子也给我等到逃出去再尿。”

  仇薄灯站在墙上,视野比其他广阔。娄江说话时候,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他们所在这条小巷深处黑暗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长蛇般,沿着墙根火光没照到昏暗无声无息地移动。

  “后边!”

  仇薄灯打断娄江,条件反射地要拔剑斩下。

  太一剑虽然喜欢幸灾乐祸,喜欢有事没事戳他两下出气,但到了关键时候向来挺靠谱。但这一回,仇薄灯拔剑时候,只觉得太一剑仿佛跟剑鞘焊死了一样,入手沉重无比。他心中一跳,猛然记起一件事。

  之前在枎木上,六目赤面武神刚一浮现,太一剑就强行把他拽下了树!

  仇薄灯喝声刚刚落下,沿着墙根移动黑影顿时暴起,朝着离墙根最近陆净卷去,一举一动像极了迅捷大蛇。

  铛——

  火星迸溅。

  娄江一剑斩在了长影上,将它击落在地上。

  匍一落地,它骤然顺势朝左月生背后掠去,一缩一吐之间,快如闪电地袭向左月生。左月生慌忙拼尽全力地挥棍一砸。棍子砸到长影上,反震得他虎口发麻,瞬间脱手飞出。与此同时,左月生只觉肩上一轻,扛着叶仓被拽走了。

  “不好!”

  娄江叫了一声。

  进攻陆净只是声东击西之计,长影真正目标是昏迷不醒叶仓!

  叶仓一被裹住,长影瞬间像把拉紧到极限后骤然松开皮筋一样,弹着向后缩进了黑暗深处——那个方向正是他们刚刚离开城中心,枎木主根所在地方!也是眼下所有木然枎城人前进方向!

  “全到墙上来!”

  仇薄灯放弃了继续和太一剑较劲,出声提醒其他人。

  左月生下意识地想要追一下,把叶仓救回来。娄江二话不说,拧着他和陆净后衣领子,一手一个,跟提小鸡一样跳上了墙头。

  “刚刚那是什么?”陆净问。

  “好像是……”左月生刚刚和长影打了个照面,有点不确定地说,“是树根?”

  “不是树根。”娄江神情难看至极,“是木萝。”

  “什么?”

  左月生和陆净异口同声地问。

  他们表情十分精彩,大概是都想到了不久前自己还踩着这玩意去爬枎木。

  “他娘,叶仓不是说木萝是什么狗屁约定吗?还说什么狗屎千万年来,祝师祝女都踩着木萝登上枎木,唱赞结绳,踩着木萝走就不会惊动树上生灵。”左月生有些木了,数不清自己今天晚上到底有多少次无知无觉地在生死线上打转。

  “魂丝长什么样?”

  仇薄灯回头看远处城中拔地而起灰色高木,想起那些披挂了古枎一身木萝。

  “什么样都长。”娄江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答案,“魂丝虽然是被‘种’出来,但它并不是任何一种草木。魂丝种子其实是一种……秘术!以极恶毒术法,将人活生生折磨死后凝练成种,种进属阴植物里,死魂不甘和怨毒就会在根茎下如纤丝生长。”

  “怪不得玄清道长听说有人售卖魂丝种子,勃然大怒,叱之为“丧尽天良”呢。”仇薄灯说。

  原来魂丝是这么来。

  “影子!影子!”陆净哆哆嗦嗦地指着下面街道,打断了仇薄灯和娄江对话,感觉自己头发跟都要竖起来了,“你看他们影子!”

  举着火把男女老少全都在向前行,朝着城中心枎木方向走去。但此时此刻,他们投在身后黑影,却全都扭着头,看向街道这一侧,看向他们!随着几人目光投来,地面影子逐渐扭曲,仿佛随时都会破土而出,朝他们扑过来。

  娄江下意识地做好战斗准备,但诡影始终没有进一步动作。

  它们在忌惮着什么东西。

  是光。

  是从仇薄灯手里提着纸灯笼里发出来光!

  “《南游杂记》里写,秋明子到枎城,见‘稚子嬉戏,三五成群,树梢树底,束彩张灯,人与木齐乐’。”其他几人聚拢过来,仇薄灯举着灯,面沉如水地看着那些虎视眈眈又不敢上前影子,“而三百年前,老城祝以‘体统’为由,禁止闲人爬上枎木。三百年,够不够在木萝里种出足够多魂丝?”

  “够。”娄江咬着牙,一边注意着不让其他人离开灯笼照射范围,一边带着他们向城南移动,“你是不是在怀疑老城祝?”

  “你有看到柳家阿纫吗?”仇薄灯反问。

  说话间,一群人刚好打柳家大宅附近经过,柳家老爷、青衣管家、侍女侍从……全都和其他人一模一样,高举着火把木然前行。

  独独缺了“天定祝女”,阿纫!

  左月生喃喃道:“叶仓这小子,以前是城祝司里最有天赋人,老城祝曾经说过,不出十年,他就有可能能和神枎精气相通,能读懂神枎神意。”

  但最有天赋叶仓却因为犯禁,被赶出了城祝司。

  有权驱逐祝师祝女,只有老城祝一人。

  “我怀疑过他。”娄江道,“但他也死了!”

  “死了?”仇薄灯眉头一皱,骤然停下脚步,“你确定?”

  “我确定。”娄江断然道,“我一直都在盯着他。今天去城祝司时候,我特地检查过尸体,是老城祝本人绝对无错。”

  “盯着他?”仇薄灯笑了,提着纸灯笼朝下面一摆,“这么多双眼睛,满城人早就成了提线木偶了,是你盯着他,还是他盯着你啊?”

  娄江脚步一顿,一股寒意突然如蛇一般爬过脊背。

  他意识到仇薄灯说得没有错。

  一直到刚刚,他都始终陷在一个误区里……他自以为自己这次来枎城查魂丝行动是隐秘。可当一整座城人,早就不知不觉地被炼成了傀儡,那么他无论做什么,都是在无数双眼睛注视下。甚至,柳家小姐邪祟入体事,十有八九是对方精心设置,用来试探他饵,既然如此,就算他亲眼见到了尸体,老城祝就真死了吗?

  天罗地网,对方唯一没算到就是仇薄灯这个变数。

  谁也没想到,相隔数千万里,太乙小师祖会孤身一人,带着镇山至宝突然来到枎城。

  “陆公子,”娄江猛地转头问陆净,“你又是为什么到枎城来了?”

  陆净被他狰狞表情吓了一大跳:“我、我、我是听说这里有万年银枎才来。银枎只生长在阳脉和阴脉交汇之地,还魂草也只会长在这种地方……”

  “怪不得呢。”左月生恍然大悟,“我就说,你怎么这么好骗!”

  “我也觉得奇怪呢。”仇薄灯轻声道,“一座这么小城,不仅有座两丈冶铁高炉,普通老铁匠就懂引‘天火冶铁’法子,这么巧,偏还能拿出枚濯灵石来,”他说着微微笑起来,光影摇曳间,他明丽五官显得有几分阴冷,“说是承蒙天工府长老指点,可惜他有些孤陋寡闻,不知道天工府人上下都有个毛病。”

  “什么毛病?”左月生下意识地追问。

  “但凡天工府出身人,一定会在门口挂一块:太乙与狗不得入内。”仇薄灯心平气和地说。

  “噗——”

  陆净原本慌得要命,听到这句话还是笑得险些一头从墙上载下去。

  娄江脸颊抽动:“你发现这么多,你为什么不说?”

  “你也没问啊。你是我什么人啊,我还得遇到芝麻大点事,就向你汇报?醒醒,这样人还没出世呢。”仇薄灯理所当然地回他,“再说了,我不是都通知你们枎城有危了。”

  “……”

  娄江一阵胸闷气短,忽然明白了玄清道长为什么宁愿舍身去请上神降临,也不愿意来带这些人出城逃命。

  姓仇这张嘴,实在是太气人了。

  “别吵别吵,”左月生赶紧打圆场,“娄江,我们这是要跑哪里去?城外都是瘴月,出城也是个死啊!”

  “玄清道长在枎城布了一个小挪移阵,”娄江面无表情地解释,“只能用一次,你们要是没乱跑,这时候早安全了。”

  左月生和陆净缩了缩脑袋,感觉娄江话里有杀气。

  仇薄灯就跟没事人一样,提着柄静得离奇太一剑,对娄江冷飕飕不断杀气视若无睹。他还在想从枎木树冠下来时事,如果不是他错觉,那个时候被玄清道长请来武神睁开了眼后,似乎是……想要朝他看过来?

  他有点不大确定。

  因为后面就没看到了。

  “等一下。”左月生忽地伸手指向背后,“你看!”

  仇薄灯转头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城里起了火。火在屋脊上如红蛇般涌动游走,很快地向上蹿起,枎木银雪般叶子在大火中摇摆,却无法制止火势。眼看着,大火就要把枎树点燃时候,成千上万大大小小黑影从枎木上扑了下来。

  是鸟!

  比攻击他们还多鸟群汇聚在一起,盘旋着,一次又一次地冲击蔓延到枎木上火。鸟群拍打翅膀声音,在这一刻甚至压过了天空中厮杀。

  群鸟盘旋,如飞蛾扑火。

  几人停下了脚步。

  就在此时,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传来了钟声!

  钟声在天地间轰然回荡,它是那么雄浑,那么厚重,将整个城池都笼罩在青铜呐喊之下,仿佛某种喷薄而出大地心跳,仿佛能一直远远地传到百里千里旷野之上。听到这个声音,除了仇薄灯外,其他人全部脸色惨白。

  “城门四方钟响了!”左月生失声,“怎么回事!”

  四方钟。

  仇薄灯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其他人脸色会这么难看。

  所有城池每一扇城门上,都会高悬一口铜钟,称为“四方钟”。

  这口钟每年只响一次,它响起代表瘴月已过,四野天清,代表黑暗退去,世界把沃土还给了人们。

  听到钟声,人们就会换上鲜艳新衣,一边高唱着古老祝歌,一边手拉手踢踏着喜悦舞步涌到城门,迎接代表耕种“昭月”。枎城,这座只有十万余人小城,本该在一次又一次响起钟声里,迎接一次又一次云散天开,瘴去风来,然后像枎木一样生长,一点点积蓄起它光辉,人会越来越多,城会越来越大。

  直到最后旺盛蓬勃,成为天上星辰。

  但现在不会了。

  现在是瘴月。

  在瘴月打开城门不会迎来昭光,而是会吞掉这颗还来不及长成星星。

  “它要死了。”

  仇薄灯轻声对太一剑说。

  火势越来越大。

  街道房屋都印在火里,檐墙山尖梢垄逐层错落雕花盘头,它们起伏飞斜都变得嶙峋枯瘦。明明,白天他从屋上跑过时候,树影之下一切都生机勃勃。

  现在于铜钟声里,只剩下星辰将死静默。

  他不喜欢这样静默。

  不喜欢这样枎城。

  其他人没有听到仇薄灯在说什么,因为有一道沙哑苍老声音,从神枎方向朝四面传开:

  “瘴月过呦——”

  “四野开!!!”

  城门轰然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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