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神枎就是一棵树_美人挑灯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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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神枎就是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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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门匍一开启,所有人只觉得耳中一震,胸口瞬间发闷,有种被猛地扔进了污浊里凝滞感。

  “快快快,”陆净慌慌张张地翻出了他伏清丸,把药王亲炼有价无市丹药跟分糖豆一样,一人分了一整瓶,“赶紧吃,不然瘴气入体可就糟了!”

  左月生接过丹药,顺手就要收起来。

  “死胖子!”陆净差点被他气死,“你贪财也不是这个贪法吧!不吃还我!”

  “我这里也有伏清丸,等我吃完了再吃药王亲炼嘛,这是对天材地宝最起码尊重。”左月生厚着脸皮,说着当真也掏出了瓶伏清丸。

  “少阁主,吃陆公子给。”娄江说,“这瘴雾浓得古怪,你自己带不管用!”

  说话间,浓稠黑瘴从直通城门街道上涌了过来。给人感觉,那已经不是雾,而是犹如实质潮水。山墙、灰瓦顶、拱券、立柱……高高低低房屋被瘴雾吞食,隐约可见瘴雾里有很多模糊影子。

  伴随着那些影子出现,所有人耳边都响起了凄厉悲哭之声。

  “它们……它们是什么?”陆净哆嗦地问。

  他情况和仇薄灯差不多。

  药谷所在大汶山脉生满了奇花异木,一年到头,繁花锦簇蝴蝶翩飞,就没怎么正儿八经地见过瘴雾狰狞凶悍一面。之前虽然离家出走一个月,可那时候枎城还未到瘴月。

  “死魂野鬼,魑魅魍魉。”

  娄江不知道想到什么,已经不是面色惨白了,直接就面无人色了。

  “快走!得赶在它们之前到挪移阵那里去!”

  仇薄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回没人磨蹭了,就连两条腿软得跟面条一样陆净,都突然开窍地把当初他亲大哥压着他学“鹤步”,从邯郸学步一下子蹦到了登堂入室——就是个中灵气运转可能有点问题,跑起来不怎么像鹤。

  像大白鸭。

  咻。

  破风声中,娄江落到了一座隐蔽院子前。

  刚一落地,他就直接“咚”一声,面如土灰地跪在了地上。紧随而至左月生和陆净见他这个样子,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就看到了院子里仿佛就跟被牛犁过八百遍地一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被翻了个彻彻底底,别说阵法了,连阵石都没留下一块。

  “我想也是……”

  左月生喃喃自语。

  估摸着,玄清道长前脚刚布置好阵法,后脚就被毁了个干干净净。整座枎城都变成了大型傀戏院了,还指望人给你留条生路?

  仇薄灯提着灯,没什么表情地落到一边。

  “完了。”

  陆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笑容。

  “我以前发誓,假如某天要死,一定要在美人膝上醉死。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跟一堆大老爷们一起死。”

  “你这话就不对了,”左月生也觉得天旋地转,但居然还能下意识地跟陆净唱反调,“酒是没有,但美人有啊。喏,”他一指仇薄灯,“这不是有我们仇大美人吗?你还不赶紧求他满足一下你遗愿。”

  “滚。”

  不用仇薄灯开口,陆净直接踹了左月生一脚。

  左月生“嗷”一声,忽然发现事情有些不对。按道理,他敢这么拿仇大少爷开涮,仇大少爷铁定一并过来收拾他了,结果现在却安安静静地,心胸宽广得反常。

  他赶紧又看了仇薄灯一眼。

  只见仇薄灯提着那盏纸灯笼,低头站在一边,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美人垂眸,就算明知他秉性恶劣,也让人觉得于心不忍。

  左月生心说,哎这下麻烦了。

  仇大少爷再怎么有病,到底是太乙宗锦衣玉食宠出来娇贵主儿,一时半会无法接受被瘴雾淹没百鬼吞食这么遭罪死法,也是正常。

  “咳、咳、咳,”左月生清了清嗓子,一边自个腿也在打哆嗦,一边试图安慰仇薄灯,“哎呀,我说仇大少爷,这人死嘛,也就那么一回事。眼睛一睁一闭,就完事了。让瘴雾里鬼东西生吞活剥,确有点遭罪。不过也没事,一会瘴雾一过来,我们先捅自己一刀,不就得了。你们都不用怕哈,一会我先来。”

  仇薄灯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反倒是一边陆净先哭了:“不行啊,我怕疼啊,我对自己下不去手啊。”

  “没事没事,”左月生安慰他,“那一会我先捅你一刀,再捅我自己。”

  “那你用这把刀,刀口好。”陆净豁出去了,取出把薄如蝉翼刀交到左月生手里,“一会下手快点。”

  “行。”

  左月生一见就知道是把好刀,两眼放光地接了过来,满口答应。

  “都什么时候,还胡闹!”娄江撑着剑,站起身,他看了看仇薄灯手中提着灯,又看了看天空翻涌血海,一咬牙,斩钉截铁地道,“从天上走!”

  “你说胡话吧?”

  左月生瞪大眼睛,指着天空中声势浩大战斗。

  “这他娘,上天去给他们当烟花放,助个兴吗?”

  “他们交手,瘴雾被劈开了缝隙,一时半会还不会合拢,乘飞舟到高空,走那位、那位祝师那边劈开道,应该能飞出枎城。”说话间,瘴雾已经汹涌着,朝这边涌了过来,娄江来不及多说,一翻手,从芥子袋中取出一艘小小白玉船,“没时间了,只能赌一把了!”

  赌那位“祝师”看在仇薄灯份上,会放他们走。

  至于玄清道长请来武神……

  娄江压根就没考虑过这种“上神”会在乎几个修为低微蝼蚁死活。

  那可是“天外天”上神,能被玄清道长请来就算烧高香了。

  白玉船一被娄江抛到空中,立刻迎风变大,转瞬间化为了一艘高约三丈长约十丈飞舟,尖首体长,首尾高昂,梁拱较小,横向肋骨板排列十分紧密,两边船舷还有像鹘翼般展开纤长披风板[1],帆如玉贝共计有三。

  “这不是老头子‘惊鸿’吗!”一见这飞舟,左月生瞬间跳了起来,“我靠,老头子是不是人?我摸一下他都要揍我,结果居然把它给你了?操,谁是他亲儿子啊!”

  “要是你没有每次都把飞舟开报废,阁主也不至于把惊鸿舟交给我。”娄江冷冷地说,把所有人都拉上飞舟。

  惊鸿舟鹘风翼拍动,白帆尽展,轻盈地离地飞起。

  说来也“巧”。

  惊鸿舟刚一升起,高空中就响起一道极其尖锐极其刺耳金铁碰撞声,紧接着,众人就看到一身金光赤面六目武神被生生地从半空中砸落,流星般砸向城外郊野中。那名祝师紧随而至,将厮杀战场转移到了城外瘴雾里。

  “这是……替我们开道啊。”左月生喃喃自语。

  “果然是色令智昏。”陆净道。

  娄江一头雾水。

  他一开始想是老城祝请来压阵“祝师”,特地扔给了仇薄灯一盏灯笼,庇护他不被满城傀儡所伤,想来应该和太乙有点交情。看在这交情份上,他们打天空走,祝师也许不会阻拦,说不定还会帮一把。

  但没想到,对方似乎一直在关注他们这边情况,见他们要从天上走,就直接把武神引到地面了。

  这已经不是“有点交情”地步了吧?

  太乙这位小师祖,到底和对方什么关系啊?陆公子说“色令智昏”又是怎么回事?

  只一下午没盯着少阁主而已,娄江感觉发生事多得简直像过了十几年。

  “我来我来!”左月生看娄江操控惊鸿舟,眼馋得就差流出口水,“哎呦哎呦,你这慢吞吞地,飞得黄花菜都凉了。”

  “我还不想山海阁因为‘少阁主飞舟事故,舟客命丧高空’这种事和太乙宗药谷开战!”

  娄江不留情面地回绝。

  “你们听,”仇薄灯靠在船舷上,一直安静得有些反常,这时忽道,“他们在唱什么?”

  惊鸿舟离地越来越远,但从地面传来声音却依旧能分辨清楚。

  一整座城,十万余人,在一道苍老声音带领下,以同一个节奏同一个腔调,齐声唱着同样悲戚歌。他们是用枎城土话唱,仇薄灯听不懂。

  左月生侧耳听,给仇薄灯翻译成十二洲通行雅言:

  “噫吁枎哉,佑我之神

  牲我血哉,佑我之城

  风凄凄兮苦也

  不知神之佑兮不佑

  使我心兮苦复苦

  ……”

  “是大祭祝歌。”娄江听到一半,骇然失色,“我知道老城祝筹划三百年,图谋是什么了!炼神化灵!是炼神化灵啊!!”

  “他想炼化神枎,铸一把……一把邪兵!”

  听娄江这么说,左月生神色瞬间跟着变得骇然。

  陆净看看他,看看左月生,又看看仇薄灯,仇薄灯坐地方离所有人都很远,看不清他什么表情,但十有八九这家伙也懂。陆净瞬间有种整艘飞舟只有自己一个傻子感觉,硬着头皮问:“什么是炼神化灵?神枎就是神枎啊,怎么又跟邪兵扯上关系了?”

  “你知道灵器怎么来吗?”娄江深吸一口气问。

  陆净心说我知道个头,我连修士入门必看《周藏》都背不利索。

  好在娄江也没真指望他回答,只是借此平缓一下心绪:“人死有魂,神死有灵。大部分庇护城池神,死了后会留下一点真灵,继续保护这方水土。偶尔,在巧合之下,真灵会附着在器物上,成为灵器。”

  陆净隐约明白了点什么。

  “灵器强大,久而久之,就有人走了邪道。数千年前,天工府就出了一位杀神取灵,强炼邪兵叛徒。”

  陆净毛骨悚然,猛地站起来,扒着船舷往下看。

  惊鸿舟上升速度极快,短短几句话功夫,就超过了之前灰鸟带他们飞过高度。视野越来越开阔,能够轻松地将整座城池尽收眼底。

  枎城像片沉在黑雾中银湖。

  以神枎古木为中心,形状大概是一个不算规则圆,周长三千三百四十九丈,被枎木散发微光广冠覆盖,宛如满城披雪。

  此时此刻,黑暗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汹涌进城内。

  以往,神枎光是柔和,如静水,如轻纱。但眼下,在火光中,在隐隐约约祝歌中,古枎却爆发出强盛银光。银光像一柄柄锋利刀剑,切进永无止境黑瘴里。陆净从来没有想过,一棵树也能有璀璨,璀璨到好比星辰!

  “那……那举行祭祀又是干什么?”陆净声音发颤。

  “草木为神,力微如萍,寿如天地。”

  回答是仇薄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走到了船尾上,风吹得他红衣猎猎作响。

  “它活得太久了。”

  神枎很弱。

  它不能像鲲鹏,像夔龙那样,曳尾而过,所过便海晏河清。它只能站在原地,一片叶子发出一点微弱光,数以亿万计叶子,数以亿万计微光,就这么汇聚起来,如雪如纱地驱逐污浊黑瘴。

  神枎很强。

  鲲鹏夔龙斩掉脑袋就死了,可神枎根系绵延不尽,积蓄着千年万年生气,就算惊雷劈断所有枝干,天火焚尽所有枎叶,它都有枯木逢春,新芽重吐之日。

  “想要取走神枎真灵,只有一个办法。”娄江掌握惊鸿舟舵手关节泛白,“让它自己把千万年积蓄生气耗尽,让它……”

  “自己死!”

  所以想要取走枎树真灵人,就想了这么个歹毒法子。

  在瘴月里打开城门,把城外魑魅魍魉放进来,把城外污秽脏浊放进来,人为地制造了场毁城灭池大劫。然后再控制着满城人,以血为牲,举行一场最郑重祭祀,祈求神枎拯救这座城。

  “其实神枎不仅可以驱逐瘴气,也可以主动斩杀邪祟。”娄江沙哑地说,“但那要以它生气为代价,漫长一千年积蓄起来生气,才化为一瞬间光华。”

  陆净呆了。

  他愣愣地望着下面城池,望着神枎朝四面八方黑暗挥洒出如剑如刀光辉,灿若星辰。

  神枎再长寿,它又有多少个一千年?

  可瘴雾无休无止。

  “说什么神说什么灵啊。”

  仇薄灯声音轻柔地对太一剑说。太一剑死死拉着他,铆足了力气地制止他。他握剑手腕骨细瘦,近乎透明皮肤下可以清晰地看到青色血管,指骨关节泛出生冷寒意。

  “它就是一棵树。”

  一棵树能懂什么?

  它知道什么是陷阱什么是阴谋吗?它知道照顾自己数百年人有朝一日也会生出无边贪婪狠毒吗?它不知道!它只听到,人们用尽生命向它祈祷,所以它也用尽生命来救这座城。

  草木无知,不懂人心即是魑魅魍魉。

  它就只是一棵树。

  所以,它要死啦。

  “可是,我不喜欢。”仇薄灯慢慢地道,一点点露出笑意,“要么你松开,要么我把自己手切断。”

  陆净隐约听到仇薄灯在说话,想问他在说什么。

  刚一转头,陆净就被吓得大叫起来:“仇仇仇仇薄灯!你干什么?”

  红衣翻卷。

  仇薄灯从万丈高空上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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