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失踪的丈夫(4)_午夜别候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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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失踪的丈夫(4)

  我在停车场遇上那位曾经指责过我的漂亮的女警,她开着车正准备出去,见了我,愣了一下,说:“先生,我已经从别人那里知道了你的来意。谢谢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其实我们的工作人员早已经按照你提供的线索去调查过了,美校附近没有任何旅馆里有旅客失踪的情况。”

  我还是不甘心,问:“私人出租房的情况调查过了吗?”

  她显然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但仍然耐心解释道:“按理说,无亲无故的外乡人在这里短期逗留,去租私人房的情况很少,不过,如果有需要,我们会扩大调查范围。”

  我俩点头别过,我感到脑子里很乱。那些私人小旅馆,很可能是个调查盲区。

  办公室里灯火通明,我头皮一阵酥麻,站了一会儿,硬着头皮进去了。

  晚上八点,办公室的灯依次黑了,我和蒙娟站在操场上,等待着路虹雯从厕所出来。她洗了脸,收拾停当,走出来,忍不住把头发重新绾过,她一边和那头浓发搏斗,一边望着我们,说谢谢。她的眼神有犹豫和迟疑,小声说想请我们吃夜宵,她说她一天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现在感觉很饿。

  我们都不想陪这个新寡妇用餐,我们想赶快从刚才的眼泪、争论和指责中逃离。

  她看出了我们的心思,失落地说:“那就算了。哎呀,我的包,忘在水池边上了。这样,你们先回去吧,我去拿包。”

  我自告奋勇地替她去拿包,快步往回走。

  走近围墙边的厕所,听着装水的铁桶单调的泄水声,我把她遗落在水池边的提包拿在手里,忽然听见女厕里传来一声咳嗽,然后,一阵很细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一个老太太站在月光下,她伸出两只手,手心朝上,苍凉地望着天空,然后徐徐地把目光投向我。

  我的天!如五雷轰顶,我头皮一阵发麻。我以为她死在车里了,我甚至看过她被水泡得变形的照片。可是,现在,她整个人就站在我面前,凝视着我。她就是车上的那个老太太!

  我慢慢后退。她趋步向前,走到水管前面,慢慢低下头。

  我撒腿小跑,冲向停车场,一直冲到路灯下面,戗住。等两位女士过来,我已经浑身打战了。

  她俩迷惑不解地望着我。

  我惊魂未定地把包递给路虹雯,惊惶地说:“说出来怕吓着你们。我……我撞见鬼了。”

  路虹雯脸色瞬间惨白,她凝视着我,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她以为我说的“鬼”是她丈夫。

  蒙娟傻眼了,说:“现在不是搞恶作剧的时候。”

  我对天起誓,道:“我看见了那位死去的老太太,千真万确,连表情都丝毫不差。她就站在厕所外面的洗手池旁边。”我好不容易控制住哆嗦,“你陪我再去看个仔细,蒙娟。”

  蒙娟二话不说,扔下电单车,跟着我就走,月光把校园里的每一棵树都染上了白霜,气氛很诡异,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我们站在空无一人的厕所外面。

  蒙娟慢慢地走进女厕,甩甩头示意我进男厕。

  她从女厕出来,见我按兵不动,便无奈地一口气冲进男厕,一眨眼,她就在一声浑浊的叫声中仓皇逃窜。

  她惨叫一声:“里面有人啊!”

  紧接着,一个男人边扎皮带,边慌张地冲出来,见了我俩,魂飞魄散。

  他害怕地问:“你们要干啥?”

  蒙娟愣了两秒,指着我说:“他说,他在这里碰见鬼魂了。”

  男人哀叫一声,附和道:“我也听见了。有人在外面哭,我以为是死者家属,被吓得够戗。然后,就见一个黑影冲进来了。”

  “是什么人在哭?”我问。

  “女人。你又看见什么了?”他哭丧着脸问我。

  “一个老太太。她已经被确认为死亡了。我……就在这里,看见了她的鬼魂。”

  “妈呀!”男人叫了一声,落荒而逃。

  路虹雯蜷缩在路灯下,好像已经在某个荒岛上被放逐了五十年。她的眼神就像是鲁宾孙望着大海的表情。她的目光畏缩、身体颤抖,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混杂了悲伤和惊慌。

  “她以为我俩在搞恶作剧吧?”蒙娟于心不忍地悄悄说,“这样吓唬一个新寡妇,要遭天谴。”

  我只好对路虹雯说:“小误会,我看花了眼,把一个男人当成了老太太。”

  路虹雯轻轻点头,把包紧紧搂在胸前,虚弱得迈不开步子。

  这次是我提议的。我们去找酒喝,壮胆,消愁。

  我们就近找了家小饭馆,老板从冰箱里拿出生料任选。我点菜,路虹雯则直冲酒柜,抓住两瓶白酒跌在座位上。蒙娟暗示老板把剩下的酒藏起来。

  老板看着我,我说:“再留下两瓶。”

  蒙娟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俩。她偷偷拧了我一把,悄悄说:“你这个色魔,想趁机占新寡妇的便宜?”

  我说冤枉,自己只是想喝酒而已。路虹雯望着我们,就像一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的眼神,让人心疼。

  她说:“这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一个夜晚。你们就行行好,多陪我一会儿。”

  菜没上,她已把大半瓶酒都灌下肚,颊上红晕流动,眼神迟钝安静,她忽然问我:“我问你,小齐,你说,每年的那些签名布,都给藏到哪里去啦?”

  见她猛然提起这个话题,我一头雾水,问:“什么叫签名布?”

  她比画了一下,说:“以前北京申办奥运会啦,我们平城申办民运会啦,百万市民表决心啦,那么多的布,签上乱七八糟的名字。”她打了个嗝,跌下椅子,我俩急忙把她扶起,她关切地问:“那些布,哪里去了,总不至于拿到印染厂里漂白了吧?”

  我不知道她干吗会想起那些布,很纳闷,便说:“我不知道。你很心痛那些布吗?”

  她哈哈大笑,“我只是……很纳闷。那些布,它们自己……也很纳闷吧?”

  蒙娟吃惊地看着我,小声交代说:“快点把酒收了。她会醉死,然后连累我们两个吃官司。”

  路虹雯已经醉了,连酒瓶里给灌上凉开水都不知道了,还得意洋洋地说这酒喝到一定程度,会“顺喉”。

  路虹雯又感叹说:“我老公……他会纳闷……自己为什么不骑摩托车,坐了巴士。他现在……在冰柜里面……也纳闷着吧?”

  我想起小贞,想起小韦的困境,想起我和网友讨论的那句话——“看不透命运的安排。”

  于是,我深刻地说:“我们也在纳闷吧,为什么活着?”

  接下来,我和她就开始胡言乱语,蒙娟坚决滴酒不沾。

  喝了酒,路虹雯可以面对生命中最不可思议的一段转折,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她由人妻变成寡妇,而她的全部思想经验,却仍然停留在未婚女的阶段。死去的男人,在她的意识里,像是个相处已久的朋友。

  她发憷的,是她应该具备,却从未体验过的悲恸。

  “我没有流下一滴眼泪。”路虹雯用酒精壮胆,解释自己演技失败的原因,“因为我对我丈夫的感觉就像陌生人。”

  其实,在她受到夫家人围攻时,她哭得一塌糊涂。不过,她没有企图去蒙混过关,她哭了,就像一个受了冤屈的小姑娘,而不是一个悲痛欲绝的寡妇。

  “现在记得的,就是一些肌肤之亲。”路虹雯奇妙地从酒气中“脱胎”,目光沉静,她的眼神就如同我初次遭遇的,怏怏不乐、理智而清醒。

  蒙娟的女性角色提醒她去阻止路虹雯吐露。这充满了危险的预兆,一个喝闷酒的男人,一个不快乐的寡妇,这就彰显了她的纯洁,如果她不及时阻止,就意味着在性的破坏力上,她和寡妇是平等的。

  我盯着路虹雯,她的表情是等待,等待着干扰被排除。蒙娟没能成功地转移话题,只好叫了一小碗馄饨,一个人埋头吃。

  路虹雯说起自己的闺房秘事,没有一点让人不舒服的感觉。她说:“我没有从夫妻生活上得到很多快乐。不过,大家都差不多吧。就连我们在做这事的时候,我都觉得……有些……孤独。”她斟酌字句,“婚前我的丈夫给我很浓的神秘感,他就凭这一点,吸引着我去嫁给他。”

  我没有说话。为什么自己害怕承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喜欢人和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她接着说:“我以为结婚了就可以了解他,谁知道,这是个错误,他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神秘感,这一切都是我的想象。他喜欢钓鱼,喜欢和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喝酒啦,打牌啦……”路虹雯喝汤,眼睛却一直严肃地望着我,她摇摇头,透出一种无奈的困惑。

  两个萍水相逢的成年男女,虽然喝了酒,但头脑清醒,试图借助酒精的力量探讨困惑已久的问题——性别差异带来的误解。

  我在心里对小贞说声抱歉,立刻把她的故事端上饭桌。

  “所谓在乎啦,安全感啦,都是女人的借口。”路虹雯深思熟虑地说,“她需要被控制。你把这个权利让给了她,就像你把手里的方向盘交给了别人,她们要先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比如,深圳?”

  “不,是去寻找其他的男人。”她真诚地望着我。她的话振聋发聩!

  蒙娟感到不安。谈话开始有了意料之外的力量,我们三人的精神为之一振。她的不安源于自己被排除在谈话之外。

  我焦虑地望着路虹雯。现在的奇怪之处在于:小贞有如阀门已坏的煤气罐,我就是那个坏了的阀门,控制不了她的燃烧。而路虹雯,她就是炖在火上的汤锅,热气沸腾。

  而我之所以焦虑,是因为路虹雯一语中的。我在等着小贞心甘情愿地自动缴械,这份耐心,本身就意味着爱得不够吧?

  路虹雯变得妩媚了,她对事件本身的讽刺意味,嫣然一笑。

  蒙娟暗谴责,明提醒,道:“你的丈夫,他死了,三天前,你才知道呀?”言下之意是,她不应该和刚认识的男人谈论爱情和婚姻。

  路虹雯感到羞愧,她不想掩饰这一点,“结婚差不多有八个月啦。我们已经分居了三个月。现在你明白了吗?这是一段不幸福的婚姻。我是一个不幸福的女人。这三个角色我都不想当:不幸福的妻子,刚离婚的少妇,死了丈夫的寡妇。我干吗不喝点酒,事情已无可选择。”路虹雯很认真地对我们说,她把手伸给我,“再喝一点,一点点,不要掺凉水给我,喝了心疼。”

  她眼里冒出了泪花,却笑了,说:“从前没有出嫁的时候,我和我爸爸,我们父女俩晚上在院子里喝酒。真快活啊。爸爸说,女儿也可以陪老子喝酒。我知道他一直都为自己没有儿子耿耿于怀,他也是个不快活的老头,那天陪他喝过酒,他就高兴了。我爸爸,他真的很宠我们姐妹俩。他生怕我们留在他身边,变成老姑娘。”

  蒙娟听了,有所触动,眼圈红了,看上去好像在生闷气。

  路虹雯用手臂挡着脸,呜呜地哭。

  我站起来,却摇晃了一下。我拍拍她,她抬起泪眼,像受了委屈的小女孩,嘴撇着,眼泪一串串挂下来。

  我伤感地说:“我想起了我妹妹,小时候我带她去打针,她就是这个样子。”

  “我可不是你妹妹。”路虹雯抽搭着,“我是一个没有爸爸的寡妇。”她想笑,却哭得更厉害了。

  我俩都有了醉意。蒙娟开车,先把路虹雯送回家。到了她家里,两个女人轮流去卫生间长时间地忙乎。我待在黑暗的客厅里,那墙上的巨幅婚纱照、地上的玻璃茶几都透出丝丝凉意。

  披头散发的路虹雯一边束头发,一边把灯打开。

  于是我看见了“三个人”——已死去的新郎,憧憬新生活的新娘和寡妇身份的路虹雯。

  “很讽刺吧?”路虹雯也看着照片,眼里的醉意消了。

  和所有的婚纱照一样,新娘带着讨好摄影师的谄媚笑容,摆出故作老练的诱惑姿势。新郎,一直露出不适应的神色。他是那种乍一看,平凡无奇,细看,颇具男子气的人。

  “蛮有味道的一张脸吧?”路虹雯倒在沙发上,歪着头端详着,“我就是被这张脸给骗了。”

  蒙娟从卫生间里出来,懵懵懂懂地凑到婚纱照前面,说:“你丈夫和想象中的不同哩。”

  “你的嘴巴,都快亲上死人的脸了。”路虹雯闭上眼睛,“拜托二位,把相框摘下来,好吗?”她从茶几下,掏出一本大相册,然后把相片一张张扔出来。

  她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她要逃避一种已经结束的生活。

  我突然咦了一声,从茶几上拿出一张照片,大惊道:“我在车上见过这个小伙子。他就是我要找的人。他是谁,你丈夫身边这个?”

  这个小伙子就是和我在候车时,给单身女郎捐款的那一个小帅哥。他和路虹雯的丈夫站在一条小船前,手里举着一条大鱼,炫耀收获。

  蒙娟也立马凑过来,不敢相信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路虹雯也不相信我的话,她说:“他是我丈夫的一位朋友。结婚时见过。”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相片中的人,十分肯定地道:“他绝对就是我在车站见到的那个帅小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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