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故作高深讹千金_美人挑灯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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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故作高深讹千金

  天才·八六中文网()

  仇薄灯。

  三字一出,好似凭空丢了个惊雷。

  中土十二洲之间消息不太灵通,你要问眼下太乙掌门是谁,清州人大抵不知道。但要提“仇薄灯”,那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盖因此君刚将各路奇葩斩于马下,荣登天下纨绔榜榜首!

  他是太乙宗某位祖师爷仙逝前收徒弟,辈分能压掌门和长老们一头,年轻代太乙弟子都得喊他一声“小师祖”。好在太乙宗深知家丑不能外扬,严查小师祖影画,这才没有把脸丢尽。但也让大家对这位闻其名不知其面头号纨绔格外好奇,瞎猜他青面獠牙、三头六臂、肋生双翼……诸如此类不必细表,总之成了一干闲人日常。

  今天传奇人物从茶余饭后走到现实。

  不丑不凶,怪好看。

  乌发黄金冠,鬓发并没有束进去,随性地绕到脑后用根绯绫扎住。发冠下缀半月金环,半穿过墨发,在额前垂一菱形环扣三长细坠孔雀翎状额饰,行走时光影闪动在眉梢眼角。一件红衣袍袖很宽,露出两节秀美手腕,右手提剑,左手靠近腕骨地方扣着一枚寸许宽暗金手镯。

  顾盼之间,神采飞扬,一看就是连天都敢掀一掀。

  大伙莫名有种蒙雾散去清晰感,觉得:

  对,就是这么个主。

  只是纳罕:“他卖剑时候,怎么不说?”

  否则,看在太乙宗份上,当铺伙计也不至于把人直接赶出去。难不成他觉得当剑事,有失颜面?

  仇薄灯耳尖,听到了,恍然大悟:“哦,要先报姓名啊!”

  众人绝倒。

  这事倒不能全怪他。

  一则,报家门这种事,向来有人替他唱和,别人不主动问,他绝对不会想到要先自抬身价。二则,当铺掌柜伙计,一见他手中破剑,压根就没给他报姓名机会,就把人请出去了。

  天字一号纨绔现身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等到青衣管家引着仇薄灯到柳府时候,好事者尾随成长龙,把出来迎接柳老爷惊出了满头冷汗。

  柳老爷玲珑心窍,接到消息时候,只觉得烫手。

  这人自称太乙宗那位小师祖,不知是不是假冒,但他又怎么敢请传言中头号纨绔自证身份?对方若真是本人,觉得他轻慢因此记恨上,岂不糟糕!但若是假冒,就要闹大笑话,指不定太乙还要嗔怪。

  好在府上有一贵客认得这位,愿陪柳老爷出来迎接。

  “左、左先生。”

  柳老爷远远地看到人来了,忙紧张地问身边一胖子。

  胖子踮脚,刚瞥了眼,脸色就是一变:“错不了,错不了,就是他!”

  他一面说,一面就回身往里边溜,心中叫苦:好端端,这家伙怎么跑这里来?该不会知道他纨绔榜首是我家老头子亲点,特地来找我麻烦?糟了糟了!我要被老头子害死了!

  这边胖子两股战战几欲先走,这边柳老爷吃了定心丸屁颠颠迎了上去,满脸褶子把人往里边请。

  柳家大宅正堂里有三个人。

  白须白眉玄清门道长、满面横肉成名散修和年少持重山海阁天才。仇薄灯进来时候,三人站在那互相拱手,围着最上首空位拼死推让:

  “玄清道长阵术了得,这首席您当之无愧。”

  “楼小友过谦,谁不知山海青剑威名!”

  “江兄一手泓刀,世间罕见……”

  “……”

  颇具默契地装作没看到来了个人。

  平时遇到纨绔榜上人,看重名声修士都要做出一副不屑与之为伍清高风范。但这次对方是揭榜同来除魔,身份又高得非比寻常,他们不好拂袖而去,只能希望对方自己识趣,老老实实站一边旁观。

  被排斥家伙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和郁闷。

  他自顾自从三人中间穿过,直接把首位坐了。

  三位高人:……

  一时间气氛尴尬。

  柳老爷赶紧过来打圆场:“各位仙人驱邪需要用哪些物件?”

  三名脸色青红交替高人这才收回刀子般目光。

  道长只要了一朱笔一白芨一朱砂,山海阁弟子道他自有法器,刀客也称不用。柳老爷嘱咐人去备道长要三样东西,尔后到仇薄灯面前,满脸堆笑问:“仇仙长,您看,您有需要些个什么?小人定全力备齐。”

  他其实压根不觉得这太乙小师祖能办成点什么,只盘算把人哄好,免招祸患。

  白眉道长见了,忍不住轻哼。

  浪子捉鬼?荒唐!

  却听仇薄灯不紧不慢地报出一长串事物:

  “一尾银鲥鱼,三斤刚好,不可大不可小,要新鲜,焖炖至稀烂,细细地挑去刺,做汤下面。面要是稌米磨,至少要抻十二次,要新发珍珠菇和尖上尖绿笋做料。好了取玻璃浅棱碧碗盛过来……”

  其他人正打算听这家伙能说出些什么“真知灼见”,听着听着逐渐露出茫然神色。

  柳老爷笑容凝固。

  “等等,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山海阁来天才娄江是个学院派,没见过这等野路子,“银鲥鱼、面、珍珠菇、绿笋……没听说过能用来驱邪啊?”

  仇薄灯关爱智障地看了他一眼,耐心解释:“吃啊。”

  散修刀客冷飕飕地问:“你打算请鬼吃饭,好让它滚蛋?不错,这办法够省心省力。”

  “当然不是给鬼吃。”

  仇薄灯这会被人伺候着,心情好多了,被娄江刀客两人呛声也没生气。

  “我饿了,哪有饿着肚子驱邪道理?你说是不是,柳老爷。”

  柳老爷汗如雨下:“是是是,仇仙长说得对。您还要什么吗?”

  “再来坛天霖酒……算了,这个你大概没有,就随便什么陈酒,拿颜色清亮些香味浓烈些过来,果子也要一点。”

  清州是山海阁地盘,山海阁号称“山藏千秋,海纳百川”,对诸般珍奇异宝最是熟悉,娄江闻言色变:“天霖?是双头夔龙连同天地时,灵气所化降落在北辰山顶,不沾凡尘无根雨吗?”

  仇薄灯诧异地看了娄江一眼:“好像是吧,味道清淡,还算可以。”

  娄江:……

  天霖能助修士感悟天地玄奥,他们山海阁每年都要腆着脸,把大笔大笔钱拱手奉上,才能从太乙宗那群棺材脸手里求到那么一小坛,还扣得跟施舍一样。结果他妈,那群棺材脸居然任由仇薄灯这个败类拿去酿酒随便糟蹋?太乙宗是不是有病?

  是不是?!

  不能再想,越想越要吐血。

  “就这样。”

  仇薄灯又报了几样。他颠簸了一天,有些胃口不佳。

  “将就吧。”

  柳老爷满头满身大汗。

  围在柳家大宅外人还没来得及散去,就见青衣管家风风火火地又从宅里头狂奔了出来,紧接着是整个柳宅小厮们慌慌张张如被烧了尾巴狗一样蹿了出来。四分之一柱香功夫都不到,整个枎城就像被搅开沸水般滚了起来。

  一尾尾银鲥鱼在长案上拍开,一笼笼鸡鸭被提出来。

  “这个重了一两!”

  “轻了半两!”

  “重了重了!哎哎哎轻了轻了!”

  “……”

  平时百两银子都不见得能买到片鱼鳞银鲥鱼头一遭被嫌弃,条条把尾巴甩得噼啪作响。

  这边百鱼选妃,那边千鸡点将,关在竹笼里各色家禽被惊得万鸟齐鸣。

  “他要纯白!”

  “这个带杂毛了!”

  “……”

  看客瞠目结舌,打娘胎以来头遭见到这么折腾。

  不愧是天字一号纨绔!

  最后。

  厨子如临大敌地将碟碗盏放进红木食盒中,嬷嬷战战兢兢地提出厨房,至长廊处有年少侍女接手,小心翼翼地端进堂中,柳老爷恭立左右,看仇薄灯慢条斯理地净手,纡尊降贵地拿起筷子,紧张得就跟头上悬了把剑一样。

  “还行。”

  柳老爷如蒙大赦。

  红衣祖宗捻着筷子,挑挑拣拣,老道而严苛地点评这个老了点,这个过了点,听得人觉得这不是一桌珍馐佳肴,而是什么委屈这位大少穿肠毒药。

  娄江扭头。

  他担心自己再看下去,忍不住拔剑为民除害。

  那会引起山海阁和太乙宗两派大战。

  “看来太乙宗也不像传言说那般道正风清。可怜柳老爷不仅要为女儿担心,还凭空多了位祖宗。”刀客讥嘲。

  娄江深以为然。

  太一剑打仇薄灯揭榜后,就一直在装死,被他顺手挂腰间。此刻听了娄江指桑骂槐地说太乙闲话,剑身微微打颤,似乎是气得不知道是想要出鞘教训他们还是抽仇薄灯——后者可能性好像更大一些。

  仇薄灯眼疾手快地把剑捏住,气定神闲地继续挑能下口吃。

  “好逸恶劳,有辱斯文!”

  道长连连摇头,转对柳老爷一拱手。

  “令千金现在什么情况?还请老爷引我等前去一见。”

  ………………

  净室。

  “影子……地里有影子……”

  柳小姐刚十六岁,穿着纯白对襟宽袖长袍,披头散发,身形消瘦。她瑟瑟发抖地蜷缩在一张高桌上,翻来覆去地自语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仿佛害怕有什么东西会从地里冒出来一样。

  一有人进来,她就放声尖叫,匆忙地向后退去,手指抓进木头里,眼睛急剧睁大。

  “阿纫,阿纫,是爹啊!是爹啊。”柳老爷可怜巴巴地看向屋内三人,“仙长,阿纫已经这样子半个月了,谁也认不得,求求你们想想办法吧!”

  道长皱着眉,目光落在柳小姐穿对襟白袍上:“小姐是祝女?”

  “是。”柳老爷回道。

  枎城供枎木为神,专门设有城祝司负责主持对枎木祭祀膜拜。被选中未来要跟随城祝照顾古枎女子,便称为“祝女”。柳家小姐出生时候,风送银枎叶落到她额上,被认为是天定祝女。

  “小姐可曾出城,到郊外逢了野鬼?”

  “道长,您这不是说笑吗?”柳老爷苦笑,“祝女一辈子都不能出城,阿纫心无杂尘,绝不曾做这种事。”

  “奇怪奇怪。”道长眉头锁紧,“即为祝女,又不曾出城,在城内有古枎庇佑,不该中邪啊?也罢,让我先设个地炁阵看看。”

  他将白芨碾碎,混合着朱砂用朱笔蘸了,绕着桌子,在地上笔走龙蛇地画了一圈。柳家小姐蹲在桌上,直勾勾地看着,不做声。待最后一笔落下时,道长绕桌而行,口中急而精准地念诵上清金律契经,最后拂尘一指,叱道:

  “开!”

  阵纹只是由朱笔随意勾勒,却深深地渗进地里,随着道长清叱,锐利刺目光放射出来,像万千把细剑破土而出,能将所有邪祟贯穿钉死。净室一片雪亮,一道白影鬼魅般地撞破阵光栅栏,猿猴般屈指成爪,向道长面门抓去。

  道长拂尘一扫,条件反射地要向白影点去。

  “阿纫!道长留情!”

  柳老爷魂不附体。

  铛一声,刀客及时拨开了这一拂尘。

  娄江抢步上前,将一面铜镜印在了面目狰狞阿纫额心,她一翻白眼,昏了过去。昏迷中犹自浑身颤栗。

  三人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这还不如直接来个凶恶煞鬼戾妖,左右血战一场,三人都不在话下。眼下柳家小姐这情况,却不能硬来,未免让人束手束脚。

  “地炁阵能洞察阴气,”道长百思不得其解,“如果小姐身上有阴气,地炁阵会把她阻拦下啊。”

  娄江收起铜镜:“我这枚‘青帝’镜能辨形神,小姐魂魄与躯壳相符,没有被妖物替代。”

  非鬼非妖,那是什么?

  看着昏迷中仍自浑身颤抖少女,三人都觉得棘手。

  “她中邪前在做什么?”刀客插口问道。

  “向神枎祷告。”

  刀客大咧咧地说:“怕不是因枎木中邪了?”

  “侠士慎言!”柳老爷脸色一变,连对修士敬畏都顾不上了,“神枎日夜护我城十万百姓!断断不可轻言污蔑!”

  刀客本是随口一说,不料遭一直毕恭毕敬柳老爷当场驳斥,面子挂不住:“如果你们这枎木真这么灵验,怎么连照顾自己人都庇护不了?连祝女都入邪了,怕不是你们这城神,自个都入邪了吧!”

  “你你你!”柳老爷指着刀客,气得哆嗦。

  “不然呢?草木为神,本就是最弱。”刀客嗤笑。

  “枎木一直在庇佑柳小姐,否则她早死了。”

  众人见要吵起来,正自头大,只听有人在外边冷不丁出声。

  接着,白纱糊窗被推开了。

  是仇薄灯。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吃完了,溜达来了后院。此时站在窗边,伸手在木棂上拂过,捻起几片薄薄东西,给众人看。

  是枎叶。

  城里枎树叶不知活了多少年,主干占地足有十里,林冠似云似雾似纱地展开,将或高或低屋角飞檐笼在婆娑影下。枎叶玉钱般大,薄如银箔,风一吹就满枝满杈就翻起深深浅浅雪色波浪,叶落时如大大小小银色萤虫穿街过巷。

  仇薄灯捏起那几片枎叶没有半点光泽,黯淡枯萎,仿佛耗尽了生命。

  “没风。”

  他抬头,看向延伸至庭院中一枝枎木。

  没有风。

  庭院中枎木叶依旧在往下落。

  又轻又薄银叶,蝴蝶般在空中飞旋,窗户一开,就落进净室里,落到少女身上。刚刚还在战栗柳家小姐安静了,落她肩上银叶却以肉眼可见地黯淡下来。

  柳老爷先是一愣,下一刻“噗通”跪在地上,热泪满眶地对庭院中枎木连连叩首:

  “多谢枎神庇佑小女!多谢枎神!”

  白眉道长捻了捻拂尘,看仇薄灯目光带了几分诧异。

  枎枝悬于小池上空,银叶沙沙作响。

  轻柔温和。

  “古枎有灵。”

  仇薄灯一伸手按在窗棂上,提着破剑轻盈地跳进净室,笑吟吟地看向刀客。

  “看来这位不用吃饭,也没厉害到哪去。”

  刀客脸胀得通红:“你就是碰巧走运。”

  “哦——”仇薄灯拉长了声,“听说没真本事人,都喜欢借口运气。”

  刀客气了个倒仰:“你除了口舌之利还会什么?”

  “还会驱邪啊!”仇薄灯挑眉,眼角孔雀翎光影跃动,“看来诸位都无计可施,那么这黄金千两,我就不客气了。”

  ……………………

  “什么——”

  胖子鬼鬼祟祟躲在一间客房里,听说仇薄灯半句都没提到自己,刚刚松了口气,就听到山海阁师弟说他放话要拿那千两黄金,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

  “这家伙修为比我还低啊!我至少还明心期巅峰了呢!”他震惊不已。

  “是真。”

  娄江木然地顶着一脸酒。

  明心巅峰和明心入门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垫底?您还十分骄傲自己是倒数第二?

  宗门不幸,遇上这么位少阁主。

  “他让柳老爷把所有人暂时请离西院,要了张床放净室里,说天亮事情就解决了。”

  “一张床就能驱邪斩鬼?他该不会想一觉睡到天亮,讹柳老爷黄金吧?”

  胖子瞅着净室方向,满腹狐疑。

  “这心比我还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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