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苍番外13 风华正茂乔公子_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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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苍番外13 风华正茂乔公子

  冗长走廊聚满人海,四个太太的惨叫哀嚎穿透门板,落在围观者耳朵里像杀猪般惨烈,经理闻风赶来,试图带着成太太的保镖破门而入,被一个女郎拦住,小声提醒,"乔太太在里面。"

  经理一愣,"何笙?"

  女郎点头,经理犹豫片刻,放弃了救人的念头。

  特区谁不知,何笙官场有**深护航,黑道有乔苍宠着,都是摆在场面上跺一跺脚乌云遮日,山河倒流的人物,得罪她岂不是找死。

  二楼转弯处的白银包房客人与成总很熟,林宝宝进了成太太房间,正巧被他撞见,尸首抬出去时路过他门前,他无意识瞥了一眼,看到满身是血面目狰狞的女子,顿时惊吓一跳,此刻乱作一团的现场,都集**自那间包房,他立刻通知成总,后者匆匆忙忙抵达,门被反锁上,他弯曲膝盖顶了顶,仍徒劳无功,分不清是谁的惨叫,听得人头皮发麻,一阵阵起鸡皮疙瘩,他吩咐经理拿钥匙开锁,门打开后,他顾不得里面鬼哭狼嚎,迈步走进。

  何笙在长了一副凶相的太太脸上作完画,又转移下一个,密密麻麻的字凝结血咖,写尽天下最难听耻辱的词语,太太连哭都不敢,生怕激怒何笙,捂着火辣辣疼痛的伤疤瑟瑟发抖。

  成总被眼前一幕震撼住,这是一个年轻女子做得出的血腥事吗。他瞪大眼睛许久才结巴喊出乔太太,成太太蜷缩在墙角,听见自己男人声音,瞬间撕心裂肺嚎哭,仿佛看到曙光般朝门口方向爬行,她手在四周地上摸索,触及那只肉乎乎的眼睛,她小心翼翼握住,举过头顶,"老成,快!帮我把眼睛放回去,我不想变成瞎子!"

  她另一只眼也蒙上浓浓血污,透过模糊不清的视觉,指着正津津有味折磨别人的何笙大吼,"就是这个女人!是她把我变成这副样子,老成你要为我报仇,我要她两只眼睛才甘心!"

  何笙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她缓慢站起,漆黑黯淡中,走廊的光亮是唯一照明,她不愿让陌生人看到自己残忍嗜血的样子,脚飞起踢拢门扉,再次与世隔绝。

  砰地一声,成总骤然回神,他指着何笙大怒,"你好大胆子!竟然伤害我夫人。"

  何笙默然不语,反手将刀尖刺向成太太断了乳房的血窟窿,力道很轻,只是一点惩戒和警告,可新伤旧伤一同发作,她还是疼得原地打滚,成总对她的猖狂毒辣大吃一惊,她狞笑,"你再废话,我就切掉她另一个。我留她一条贱命,已经大发慈悲。"

  几个太太趁她和成总说话时,想要夺门逃跑,被何笙余光察觉,她脚重重踩在女人头颅上,狠狠下沉,仇恨,憎恶,愤怒,使她的力气超乎寻常,太太的头近乎被她压变形,艰难呜咽求饶,成总脱掉西装大步跨入,将自己夫人包裹住,他原本想去医院抢救,不过何笙心里有数,这伤口虽然痛不欲生,但不至于死人,她堵在门口,拦截他去路,"我还没玩够,你就想把人救走?"

  成总最后一丝耐心与忍让,也在何笙得寸进尺不依不饶中破灭,他咬牙威慑,"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成某人的手也不怎么干净。"

  "彼此。"何笙寸步不让,"今晚不是你更脏,就是我更脏,总是要染点血的。"

  成总上前拉门,何笙抬腿就是一扫,尖锐的高跟刮过他腕子,他缩回手惊险躲过,何笙步步紧逼,接二连三发动攻势,硬是将成总逼到墙角,他抱着一百五十斤的肉墩子还手很吃力,顷刻占据下风。

  何笙目睹过那么多次,乔苍与老K,与黑狼,与萨格,与曹荆易的搏斗,他的凶残招数勉强能记住几样,因而出手干脆利落,招招锋狠,充满男子的果决与霸道,惊了小觑她的成总。

  与此同时,风流艳事的会馆门前几辆黑车一字排开,仓促急停,尖锐的刹车响划破长空,在夜色下震耳欲聋,大厅内送客的老鸨子循声望去,脸色突变,"快,乔先生来了!赶紧去二楼!让成总见好就收,可别得罪了这樽阎王爷!"

  老鸨子推搡的侍者反应慢了几秒,乔苍已经从车内走出,跨入会所,侍者转身的霎那,险些撞上他,吓得急忙后退鞠躬,乔苍森冷目光瞟了一眼窘迫惊慌的老鸨子,秘书察觉他视线,立刻上前一把扯住老鸨的头发,狠狠摔在地上,扑通一声,胯骨震裂,吓得几个姑娘捂耳惊叫。

  "乔太太在吗。"

  老鸨子忍痛点头说在,来了一会子了。

  秘书冷笑,"如果我们夫人在这里受了委屈,今晚当值管事的,写好遗书到乔先生面前请罪。"

  乔苍不置一词,周身煞气万丈,迈步上二楼,四名保镖前方开道,引出一条狭长空荡的路,阻隔两旁男女靠近,秘书侧身用力,狠狠撞开门,包房内昏暗一片。

  看不清人的脸,人的身影,只有一团团模糊轮廓,黏在一起难分难舍,浓烈刺鼻的血腥味,穿梭过空气,渗透入走廊,引发人海此起彼伏的作呕,乔苍置身混乱之中,凝视脚下新的添了旧的血泊,他心脏有那么一瞬间,隐隐窒息,他不知这么多血来自谁,如果是何笙寡不敌众吃了亏。

  他不敢深想下去,保镖蜂拥而至,打开壁灯,何笙拿着匕首,刀尖滴滴答答淌血,成总抱着自己夫人,正在用方帕为她止血,成太太疼得没了知觉,只剩半口气苟延残喘,她听到门响,知道来了人,问是不是大夫,成总安抚她等一会儿,将她放在沙发上,他怒气冲冲的神色,走到乔苍跟前停住,语气兴师问罪,"乔总,令夫人可真是****了,我在特区好歹有些声望,却眼睁睁看自己太太被迫害成这副样子,若不给我一个说法,我绝不会就此了事。"

  秘书绕过他身后,轻轻唤了声夫人,他试探着触摸她衣服上的血,发现是染上去的,而不是渗出的,他松了口气,朝乔苍摇头。

  乔苍面容这才稍微好看平和一些,不至于那般冷峻骇人,他摸出一根烟,保镖将其点燃,回身吩咐人群散了,经理万幸大佛没暴怒,小场子算是保住了,她千恩万谢,带着一群姑娘鸭子往楼口走,乔苍过足烟瘾,才慢条斯理开口,"原来是成总,你要什么说法。"

  他眯着眼吞云吐雾,全然没有半点退让和歉意,成总气愤说我夫人这副惨状,乔总瞎了吗,看不到?

  乔苍微微偏头,掠过成总头顶看了一眼晕厥过去的成太太,"还有气吗。"

  保镖心领神会过去,探了探颈间脉动,"活着。"

  乔苍讶异挑眉,云淡风轻,"成总是来碰瓷吗,既然令夫人还活着,怎么不送去救治,若我来得晚一些,还要负责给她收尸吗。"

  成总怎么都觉得他说话难听,有些羞辱之意,他冷笑斥骂令夫人不让我走,还打伤了我的手。

  乔苍怔住,随后闷笑出来,这小妖精是真狠,一刻看不住,就要出来惹祸,而且还都是大祸,小的她不稀罕闯,他恍然大悟哦了声,"内人调皮,成总不必介意。"

  "什么什么?"成总以为自己听错了,脸色阴郁铁青,"乔总可真会说和,她犯下这样恶行,一点说法不给,调皮就溜之大吉了吗?"

  "溜。"乔苍揪住这个字,"弥天大祸我也不溜,成总做生意,自然看重钱财,我也不会亏待你。按说。"

  他收回视线,凝视自己拇指上的扳指,一副冷漠不屑,"令夫人在我这里,一文不值,可我太太下手狠,我也不能不顾道义。我一向护短,娶妻后又惧内,我太太是天下最大,她只要痛快,令夫人这条命,我花高价买了也没什么。"

  成总不可置信,"人命怎能买卖?"

  乔苍故作不解,"原来是人命,我当作猪狗了。"

  成总险些冲上去和他厮打起来,要不是看在自己势单力薄,他还真就这么做了,他挥手示意秘书,秘书抽出支票薄,撕下一张,在上面填写了一串数字,竖在半空让成总看,"如果您不满意,前后数字怎样加,您随意,我们乔总不在乎钱,只在乎夫人这口气,能不能出得痛快。"

  乔苍握拳置在唇鼻间,轻咳两声,秘书将支票故意抖了抖,啪啪甩在成总脸上,成总是商人,明白商人一贯羞辱对手的招数,他咬牙切齿,将支票一把夺过,狠狠撕碎,"乔苍,你可真狂,天底下没有能降得住你的是吗?我老婆被你娘们儿搞残废了,我就不信没有说理的地方。"

  乔苍不为所动,睨了一眼敞开的门扉,语气玩味,"这么多年,我就不知道什么是讲理,如果成总能教会我,我很乐意。静候佳音。"

  成总被他嚣张霸道的腔调气得眉骨直跳,他冷哼拂袖而去,不知谁报了警,走廊的人海之外,迎面撞上一队警察,成总急促伸手拦住对方去路,指着身后的门,将事情避重就轻说了一遍,王队长一听与何笙有关,神色讳莫如深,"有伤亡吗。"

  "自然,我夫人受伤了。"

  "除了她。"

  程总支支吾吾,言辞闪烁,"还...死了个叫林宝宝的小姐,贱命一条,不提也罢。"

  何笙是林宝宝带出来的交际花,广东无人不知,王队长心里明白几分,他拿出对讲机,呼吁请转周部长。

  对方连机后,传来**深极其低沉的嗯,王队长放轻嗓音交待了情况,**深沉默片刻,"压下。"

  "是不接案还是?"

  **深皱眉不耐,"只要何笙不闹出格,怎样做还用我说吗。商人都有把柄,他非要讨说法,就联络税务厅,先查查他再说。"

  王队长回应明白。

  这时乔苍横抱何笙从包房内走出,经过成总身边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给予,脸孔寒气冷冽,如遇无人之境扬长而去,在抵达王队长身旁,对方侧身让路,试探看了看何笙,她双眼微闭,泪痕斑驳,掌心还握着那把刀。

  成总高喊,"她就是用这个搞残了我太太,人赃并获!你们还不抓人等什么?"

  王队长冷笑,"何小姐是什么人,这种地方她还和逛窑子的富太太争执吗?她受了惊吓没说什么,你倒反咬一口,真以为公安局是你家开的,你想抓谁就抓谁?"

  "你们..."成总接连受挫,五官颤抖皮肤青紫,王队长摘掉警帽,交给身后刑警,他一半警告一边劝诫,"给你撂个底,打住得了。那是我们周部长前妻,只要她不玩出人命,别说市局了,你告到省公安厅,也没人敢抓她,根本不会受理,除非你告去公安部。"

  王队长说完嗤笑,他掸了掸成总肩膀沾染的灰尘和纤维,"公安部你连门都摸不到,你大费周折去告,周部长打个招呼就压下,一点风声起不来,认倒霉吧。"

  "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我夫人能白白挨了两刀吗?"

  王队长摸出一根烟,卡在耳朵上,吹了吹指甲盖,"有啊,别沾上她,王法照旧,沾上她,还不是谁权力大就听谁的。酒香不怕巷子深,你有权,你也压啊,官场就是这么黑暗。"

  成总不罢休,仍不依不饶要与何笙杠到底,王队长眉目骤然一沉,威慑十足,"你避重就轻以为我不知道?成太太带人先动手搞死了林宝宝,你不要忘记,她是出了名的高官情妇,真闹大了,谁栽跟头还不一定,你逼着何小姐伏法,激怒乔苍,他一点手段就能把你那点产业玩死。"

  包房内传出成太太二度清醒后痛苦的哀嚎,她大喊老成!成总被扰乱心神,一时拿捏不定,王队长虚晃视线,"牢饭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吃的,何小姐吃一口,周部长若心疼了,他能让令夫人吃一辈子。"

  他意味深长笑,"周部长这辈子公事公办不假,但人总有软肋,何必去碰。"

  乔苍抱着啜泣颤抖的何笙走出会馆大门,保镖两旁开道护送,秘书跟在最后,回头张望厅堂内乱糟糟的人海,"看样子条子不准备插手。成总在广东不是善茬,算是半黑不白,他估摸咽不下这口气,成太太瞎了一只眼,掉了一个奶子,伤势这么严重,还被这么多人瞧见了,他为挽回自己颜面也不会罢休。"

  乔苍脚下一滞,侧过脸紧盯秘书,怒不可遏质问,"我养的暗人,吃白饭的吗。"

  秘书惊住,干脆说明白。

  乔苍这口气尚且无处发泄,幸好那些人没碰何笙一根指头,只是她自己撒野耍泼,闹得乌烟瘴气,倘若她们碰了她一下,哪怕缺了半根头发丝,乔苍也不会如此平静收手,他势必从成总身上加倍讨回来,他息事宁人,对方还敢叫号子,自然往死里收拾。

  乔苍重新迈步走向街边,他感觉到怀中女人微不可察扯了扯他衣领,他低下头,何笙的脸孔被斑驳的光束笼罩,璀璨灯火时而亮起,时而熄灭,熄灭时唯有月光,清幽苍白的月光,她眉眼哀戚,手指紧紧拉住他。

  "我姐姐死了,我见不到她了,她永远不在了。"

  她说完这句话,眼泪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肆意翻滚而落,那雾气弥漫犹如麋鹿般晶莹,纯情,伤感的眼睛,像一场细雨,一场秋日沉醉的风,一场南城千载难逢的冬雪,洒落在乔苍心上,令他又疼又痒。

  "我会让你满意。"

  他微微抬眸,秘书点头,回身叫来保镖吩咐几句,叮嘱他安排两个暗人,找一辆无照破车,做得干净些。

  乔苍将何笙抱进车里,放置在自己腿上,脸枕着胸口,任由她手指缠紧衬衫,抓住一道道褶皱,他温柔细致拨弄开何笙脸孔浮荡凌乱的长发,指尖抹去蔓延到耳根的水痕,那似冷似热,似坚硬又似温软的泪珠,忽而烫了他,他五脏六腑都被浸泡得刺疼。

  他拼尽一切,想要护她一世安稳,一生欢喜,没有忧愁,没有恨意,没有绝望,可他到底还是无法终止这些令她撕心裂肺的意外,他掌控不了无时无刻变故扭曲的世界,她活在世界之中,并不是他如何强大,如何锋狠,就能让痛苦与眼泪,永远消失在她的岁月中。

  何笙反复无常,睡醒交叠,乔苍把她放在卧室床上,她意识到回到自己熟悉的家中,仍用力纠缠他领带,不肯松手,他诱哄她只是离开打一盆水,很快回来,才勉强掰开她手指。

  保姆抱着乔慈出现在走廊门口,她探头探脑,看何笙蔫了,没了精神,清楚她遇到烦心事,她轻声呼唤先生,将粉色襁褓举了举,"小姐方才喂了奶,还不肯睡,很是安静乖巧,也不哭不闹,不如留下陪夫人解闷儿。"

  何笙躺在床上,眉目如同死灰,苍白而失落,林宝宝如果善终,她还能舒服些,可她死于凶残强悍的折磨,对于活着的人而言,这道坎儿一定迈不过。

  他从保姆手里接过乔慈,抱在怀中,吩咐她休息,然后关上门,放在何笙枕畔。

  她嗅到母亲的味道,小脸转了过去,葡萄珠似的眼睛盯着她,口水从粉嫩的嘴角流泻,淌落在何笙手指,她感觉到湿答答的温热,睁开眼眸,柔和的光束之中,乔慈娇小绵软的身影被弱化,虚无浅淡,那样美好安宁。

  何笙轻轻抚摸她鼻梁,她举起手蠕动,似乎在笑,可她还分明不会笑,只是做出那样可爱的表情,乔苍食指探入她掌心,她不明所以握住,目光又移向他。

  斑驳的光影,阑珊的灯火,他多么沉湎痴迷这一刻,似乎前半生风风雨雨,死里逃生,都很值得。

  他注视乔慈半响,"乔太太,她很像你。"

  何笙在痛哭许久后,终于肯开口说一句不那么绝望而完整的话,"她这么小,还没有长开,看得出来吗,乔先生不要骗我。"

  乔苍逗弄她,一点点抽离手指,她无辜挣扎,抓动,直到再次握住,才不那么吵闹,何笙被逗笑,她抬手挡住床头的灯光,更清晰看她模样,乔苍说,"四个月了,神韵长出一些,很有你的味道。"

  何笙倾靠过去,"我怎么瞧她,眉眼更像你。"

  他得意说自然,她不像我,还像路人吗。

  何笙恢复了些力气,故意欺负他,"那不一定。兴许..."

  她说到一半止息,眼底流光狡黠,他问不一定什么,难道乔太太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还为我添置过帽子吗。

  她翻了个身,脸蛋挨着乔慈,粉嫩的娃娃懒洋洋打哈欠,淡淡的奶香气吐出,有些烦躁歪了歪头,很快进入梦乡,何笙托腮坏笑,"极其热情添置的,从选购,到织就,再到戴上,无不是我亲力亲为,就怕乔先生戴得不合适,毕竟了解你尺寸,知道如何戴了不易察觉,东窗事发也不会被你大卸八块的,只有我了。"

  乔苍被她气笑,手指灵巧一拨,何笙肩头的丝带脱落,皎白如玉的身躯滑入锦被,他调暗床头光束,微醺的静谧的灯火笼罩在玫瑰紫色的床铺,月影稀疏,像流泻一道河流,何笙乏了,再不愿说什么,怀抱乔慈沉沉睡去,一大一小溢出鼾声,乔苍温柔发笑,俯身轻吻她额头。

  倘若世间真有轮回,风月真有三生三世,他愿意下辈子依然遇到她,不,他为了她宁可相信,那些都是真实存在的。

  乔苍还记得,她在法华寺庙堂中一脸傲然不屑,她不肯接过往生香,不肯对佛祖跪拜,她说她不信,这神鬼之说都是无稽之谈,是傻子宽慰自己的。

  他站在长廊中,倚着屋檐下木雕栏杆,饶有兴味窥视她,她并不知道他在,她站在五姨太旁边,一袭碧绿色绸缎旗袍,在佛门净地那般妖艳,黄昏的山林,黄昏的湖泊,黄昏的晚风,黄昏的石子路,她无声无息走过,拿着一颗颗石子,往井水中抛。

  像做了坏事的小孩,笑得纯真奸诈,嘴巴里念念有词,"恶婆子,臭尼姑,还要哄我下跪,让你喝泥水。"

  乔苍坐在一棵榕树上,开杈的枝桠刮破了他衬衫和西裤,他没有动,也不出声,居高临下俯视,她不知往深井中填了多少颗,地上的石子都捡光了,送斋饭的尼姑排队经过,她手忙脚乱离开,往树后躲,乔苍屏住呼吸,将身子藏匿于茂盛的树梢后,他还想着,她怕是要看到他了,结果这女人聪明一世,又蠢了一时,她盯着尼姑走过,自始至终没有抬头。

  甚至连他的裤子被刮掉的一长条布,坠落半空扫过她脖颈与发丝,都不曾察觉。

  她拍打胸脯,对跟着的阿琴念阿弥陀佛,"万一被瞧见了,告到老爷那里,我装得贤淑懂事不都要露馅了?"

  阿琴张了张嘴,有些错愕,她不信佛,到底还是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正如她对乔苍曾恨之入骨,到底还是逃不过风月情长,命运合欢。

  乔苍为何笙掖好被角,起身绕过床尾,走向映照万家灯火的窗子。

  玻璃之外的世界,层层灯的海洋,斑驳阑珊,天际布满星光,再没有如此浓烈的夜晚。

  乔苍手伸向旁边的装饰架子,第二层放置的红木盒,他始终不许保姆触碰,何笙又懒,年常日久,窗子风起风灭,积了一层厚厚尘埃,他吹去浮灰,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摞很久远,很陈旧,边角泛黄的照片。

  岁月如此快。

  弹指一挥间。

  二十一年过去了。

  物是人非,天翻地覆。

  他一张张翻开,其中一张,在漳州港的灯塔,他蹙眉涨红脸,嘴里叼着一根烟,旁边围着一群嬉笑的年轻小子,他恍惚想起,那是他第一次学会抽烟。

  集市上贩卖的万宝路,4块钱一盒,寻常百姓也抽不起,味道很烈,很呛鼻,他尝了一口,想要放弃,他们起哄说当马仔的哪有不会抽烟的,学会了这个,哥几个带你去泡妞,百老汇的女子乐坊,你看一眼就能硬。

  那年乔苍十九岁,清朗英俊少年郎,说不出的精致好看,说不出的盛气凌人,一身粗布黑衣,腰间系一条绸带,如此简单随意,却是翩翩陌上公子,眉目如画,风华正茂。

  ****年盛夏,沿海酷热,蝉鸣一整天。

  大街上拎着啤酒打着赤膊的男子,骑着二八单车,从街头巷子口,穿梭而过,逗一逗弄堂里吃冰棍的小孩,给下棋的老头子支上一招,大嗓门喊叫要下雨了娘们儿收衣服,妇女们惊慌失措跑出来,仰头看天色,万里晴空,追出院子朝没影儿的车屁股嬉笑怒骂。

  也是这一年,南省黑道大洗牌。

  福建广东云南三足鼎立,漳州港最大最繁华的西码头,被广东总瓢把子常秉尧控制,惊动了福建老大万爷,扬言要将他身首异处挫骨扬灰。

  黑帮血雨腥风一触即发,乔苍便是常秉尧派到福建漳州争地盘打天下的一百七十七名古惑仔之一。

  他那时刚出道,投奔到刚哥手下做马仔,刚哥原名**,跟着常秉尧打了七年江山,人没什么大能耐,就是会来事儿,乔苍看不惯他,又不得不低头。

  这行讲规矩,后入行的是小弟,先入行的是哥,坏了规矩的都要受群殴,被逐出帮派。

  漳州港是南省为数不多的被条子遗漏的港口,来往乘客多,**的货船便钻了空子,刚子领命从广东**到福建一批军火,其中有制造弹药的金粉,最怕受潮,上百马仔眼巴巴盼着入夜卸货入库,也好去场子潇洒一把。

  岸边垒砌的堤坝上,搭了一圈帐篷,东南西北四个码头都有,各自管辖,其中一个帐篷内,刚子正抱着一个穿黑丝袜的妞儿亲嘴,啵啵的声音响起,外面抽烟的马仔龇牙,"真他妈不服气,就他这德行的,要不是比咱们入行早,吃屎都没他的份儿。"

  "说这些干啥,有个屁用,常老器重他,咱能起义造反?"

  "我他妈..."

  男人才要说话,忽然听见收音机内播报的天气,与此同时刚子已经脱了女人衣服,让她坐在自己胯上,正扶着家伙要插,马仔连招呼都没打,窜进来大叫,"刚哥,10级台风!"

  刚子一愣,把怀中女人朝旁边一推,正好倒在乔苍身上,浓烈刺鼻的脂粉气令后者不由蹙眉,闪身直接躲开,立在墙根无动于衷。

  刚子一边提裤子一边问,"还有多久。"

  马仔说现在就有苗头了,东边海域的海产都往岸上浮,天阴沉沉的,风越来越大,搞不好来票狠的,咱得赶紧卸货撤出码头。

  刚子骂了声操,抬手抽打马仔后脑勺,"漳州港出一批货,厦门港出一批,常老让我和王维管事儿,我估摸他打算提拔我们其中一个当堂主,紧要关头撤你**啊!"

  马仔哭丧着脸说台风能死人的!

  刚子不耐烦让他闭嘴,拔腿冲出帐篷,站在一处高高的沙堆上,朝东南方海域眺望,果然是暴风雨前的阴沉,天上黑云彩铺天盖地,每秒钟肉眼可见的速度移动,一场惊天动地的暴雨和台风,显露出眉梢。

  他搓手没了主意,马仔怂恿说还等什么,货恐怕也来不及卸了,咱还是抓紧撤吧,山上能避,怎么也要半个小时爬上去,再不跑真会淹死了!

  刚子左右为难,乔苍拨弄开其他人,利落冲上甲板,他指着东码头问距离最近的马仔,"那是谁的船。"

  马仔也跳上去,手搭在眉心间,盯着看了一会儿,"王世雄的吧,原先澳门青龙帮派的堂主,在赌场扛旗,后来监守自盗,泡了赌场老板的二奶,被打断腿,跑来内地,接上之后留下了后遗症,走路一瘸一拐的,跛脚。最牛逼那阵,道上都喊跛祖,祖宗的祖。"

  "和常老有关联吗。"

  马仔摇头,"不但没有关联,来往也很少,这个王世雄特别阴,绰号瘸阎王,极少有人招惹他,在福建道上能排前几,就是上不了台面,比较下流,看见女人***迈不动腿。长得好看的男人他也鸡奸。"

  乔苍一言不发,将拴住绳索的大木头柱子用力拔出,横跨在海面上,以礁石为支撑点,抵住了王世雄的船。

  马仔一愣,"你干什么?"

  乔苍没回应,手法极其干脆麻利,用碗口粗大的麻绳一下下缠绕船头,缠得紧紧的,乔苍刚把船绑好,收了扬帆,忽然间有那么一两秒钟,整片海域地动山摇,但惊慌混乱下无人察觉,只以为是海风在吹,乔苍敏捷蹲下,手伸向海里,轻轻拨弄两下,最上面一层蜉蝣遮盖住漩涡,漩涡起初很小,越来越大,几乎可以将半截手指陷入,脚下的船开始突突冒水,仿佛触电一般,颠簸之感急剧加重,他整个人甚至开始晃动摇摆。

  他神情瞬间变得阴郁,朝岸上上百名无头苍蝇似奔窜的马仔厉声高喊,"台风来了,也许还有海啸,立刻躲起来!"

  刚子表情骤变,大难临头,贪生怕死的本性自然暴露无遗,他什么都顾不得,货物更懒得管,只想逃命,南省沿海城市常年遭受台风侵扰袭击,死伤无数,再硬的骨头也软了,虚了。

  刚子带着几个心腹马仔往远处半山高坡的木屋子里跑,有人看乔苍没动,招呼他一起逃,他摇头说我留下看货。

  马仔大惊,"你不要命了!这可不是打一场群架,说玩完就完了!"

  黑压压翻滚的积云在乔苍头顶翻卷,舞动,吞噬着海上的灯塔,与黄昏的光亮,恐怖之感倾压而下,马仔跺着脚喊他名字,他仍没有离开的意图,最后一拨人消失在海岸,乔苍钻进船舱上排,一个加筑了钢筋和沙砾混凝土的狭小空间,他合拢上厚重的铝门,拉下水中望远镜,探入玻璃罩口,观察整片海港的情势。

  海水迅猛回落,又乘风破浪卷起,港口码头顷刻间被拍击冲荡得摇摇晃晃,一场天崩地裂的灾难将至,一两米高的浪头在涨潮中汹涌呼啸,朝岸上侵袭,在快要抵达,仍差些距离时,被一阵自南向北刮过的狂风褪去,奔腾着返回,一涨一落时轻时重的震荡,止息仅仅数秒,一个巨大的高过这里每一处建筑物的浪头嘶吼狰狞而来,乔苍眉头紧皱,身体崩得直直的,他这一瞬间近乎窒息。

  他干脆利落握住一颗至关重要的红色阀门,脚掌扣押在黄色按钮上,严丝合缝关闭了唯一可被海浪冲击开的底层闸门,他做完这一切,浪头已吞噬了这艘船的一半,他整个人被巨大惯力冲向后舱,他拼尽全力稳住平衡,手不肯松开,头顶掉落的电线有些陈旧,褪了外面包裹的漆皮,尖厉的铁丝线头割在他手背和指尖,钻心的刺疼,他只是看了一眼,丝毫不曾屈服。

  这个浪头近似海啸,对于漳州港来说,无疑是半致命的创伤,透过望远镜,四面八方视线所及之处,脆弱泛黄的货船客船甲板完全被击碎,粉末堆积成废墟,掩埋了崩塌的碎石瓦砾,船只在狂风骤雨中摇晃,被后劲十足的巨浪掀翻击沉,货物仓促坠海,眨眼洗劫一空。

  沿堤的树木被喷溅的海水抛向空中,跌落在岸旁不知哪一拨马仔居住的房屋上,冲塌破碎的同时卷入大海,在扭曲的漩涡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惊险的,短短几分钟的浩劫血洗,王世雄、万爷、泽哥所属的东南北三处码头已经狼藉一片,水漫金山,乌云遮天,哀嚎阵阵。

  陌生的挣扎呼救的人脸,被扣翻的灯柱,沙袋,船栓,木梁砸中,鲜血在海水中流淌徜徉,受伤的无法撑开废墟浮上岸旁的马仔痛苦表情与**被风雨吞噬,最终沉没。

  常秉尧这边的船,大部分重力都依托在王世雄的两艘货舱上,在海浪反反复复周而复始的激荡与冲击下,王世雄的船翻了,也塌了,可恰好拉直了绳索,抵在船头与海岸,夹得死死的,完全没有倾覆。

  乔苍感觉到这艘猛烈摇晃的船幅度越来越小,逐渐平息,他试探着松开储货舱的阀门,一滴水也没有渗出,证明货物不曾浸水,是完好无恙的,他面容不动声色,一颗悬吊的心也尘埃落定,一千八百万货物,在八十年代末期简直是天文数字,一座城镇数千百姓一辈子都用不了,他以一己之力保住,这就是他飞黄腾达的敲门砖。

  乔苍不是视性命如粪土的人,他只是在赌博,一场盛大的,残酷的,生死难料的赌博。

  赌注自己的未来,人生和前途,赌注他低贱悲惨呼来喝去的马仔生涯,将因为今日而彻底改变。

  乔这部分会非常好看,一步步运筹帷幄,攀登金字塔,包括他第一个女人,也都在这部分写,姐妹儿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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