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_寡妇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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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牡丹红跟随郭麻子东渡黄河时,杨九娃的小老婆香玉一直把牡丹红送上渡船,姐妹俩洒泪惜别,牡丹红接过孩子亲了一下,然后把孩子还给香玉,香玉哽咽地泣不成声,嘱咐牡丹红姐姐多保重,牡丹红粲然一笑,说:“渡口风大,担心孩子着凉”,催促香玉赶快回去。杨九娃也过来劝说老婆不要过于伤心,当心哭坏了身体,甚至当着众多弟兄的面,伸出独臂把小女人揽在怀里,替小女人擦干脸上的泪水,把小女人哄进轿子里。

  几个老哥们抬着杨大哥的压寨夫人上山,小香玉的家就在黄河东岸,她坐在轿子里不时掀起轿帘看着黄河上的渡船,心似叶舟风帆,随风飘远。

  这几年杨九娃管理有方,山寨的土匪弟兄不断增多,年轻一点的弟兄都在黄河岸边协助郭麻子渡河,山上留下来几个上了年级的老哥,这些老土匪们年轻时无不作恶多端,差不多每个人身上都有几条命案,年纪大了无家可归,便把山寨当作他们唯一的家,他们整日扫扫院子捡拾山柴,日子也过得清闲。

  老哥们上得山来把轿子停在杨大哥的卧室门前,一个老哥掀开轿帘扶杨夫人下轿,一个老哥抱来柴禾,给杨夫人把炕烧热,两个老哥去灶房生火做饭,其余的老哥聚在太阳底下一边谝闲话一边脱了上衣捉虱子,当年农村上了年级的老人身上都有虱子,有的老人还把虱子戏称为“福牛”,土匪们夜间都睡一条大炕,因此身上的“福牛”也就特多。

  开始几天的日子过得平淡,杨九娃只是指挥弟兄们协助郭麻子过河,听到郭麻子过河后遇到日本鬼子暗算的那一刻,杨九娃的火爆性子彻底喷发,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也根本不考虑后果,呼啦啦把自己的几十个弟兄摆渡到河东,结果陷入日本鬼子的包围。

  留在山上的几个老哥们,一开始表现得中规中矩,他们每天都聚在一起观看着黄河东岸的战争,从山寨上向下看黄河渡口一目了然,他们看见了刘师长增援的部队受阻,也看见了郭宇村的张大山跟日本鬼子拼刺刀时的场景,还看见了日本鬼子把张大山的尸体用刺刀挑进黄河里冲走。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我估摸杨大哥回不来了”。大家的目光怪怪的,心里头那条沉寂了许多年的欲念开始蠕动,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摆在这些留守土匪们的面前:假如杨大哥真的战死疆场,他们应当怎么办?

  对杨九娃的生死安危最关心的当然要数小香玉,这个女人历经磨难,对杨九娃倾注了全部感情,她不嫌弃杨九娃的年纪比她大许多,也不嫌弃杨九娃没有做男人的功能,睡在杨九娃的肘弯里小女人感觉幸福,特别是她有了儿子以后。杨九娃并没有说过他打算渡河,一切都是那么突然,让人来不及考虑,开始时小女人还心存侥幸,可是一连等了几天不见杨九娃回来,黄河东岸的枪声越来越密集,小女人把心提到嗓子眼上,寝食难安,她不敢设想假如,可是又不得不想……小女人没有什么能耐,只能在香炉里焚上紫香,跪在蒲团上默默地祈祷,祈祷杨九娃平安归来。

  老管家曾彪六十多岁,从二十岁时上山当土匪一直干到如今,开始时在大拇指手下干事,大拇指死后被何家女重用,何家女为了笼络曾彪,给曾彪娶了媳妇,谁知道那曾彪天生克女人的命,一连娶了几个媳妇都没有守住,曾彪并不是有多么强悍,而是脑瓜子特别够用。何家女给杨九娃让位时说过,曾彪这个人堪当重任。于是,曾彪从三十多岁起干上管家,一直干了三十多年。

  三十多年一晃而过,这期间除过对女人有特别的嗜好,基本上还算守规矩,近几年随着杨九娃道上的生意越做越大,账面上的财物越来越多,管家从来没有对这些财物起过异心,杨大哥对他曾彪不错。

  可是面对黄河东岸越来越激烈的枪声,管家的心思开始波动:假如杨大哥回不来了,这些财物应该归谁所有?

  其实土匪们都知道,撇撇沟有曾彪的相好,这个相好就是张鱼儿的四姨太,蜇驴蜂她娘,当年张鱼儿死后,四姨太不见了踪影,实际上是让曾彪拐跑了。但是曾彪没有把四姨太带上山,而是在撇撇沟为四姨太安家。这件事杨九娃知道,土匪们大都在周围的村子有自己的相好,有些土匪本身就是周围村里的农民,他们上山来就是为了跟杨九娃发财,杨九娃每次挣下钱都把大部分钱财分给众弟兄,山上只留一小部分维持日常开销,就这样日积月累,曾彪账下的财物仍然多得数不清。

  杨九娃从来不管账,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财物,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杨九娃从来没有怀疑过曾彪的忠诚。

  可是人有时产生邪念,往往就在一瞬间,随着河东岸的枪声逐渐变稀,曾彪意识到杨九娃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了,说不定已经变成了孤魂野鬼。山寨的夜晚从来没有这么宁静,几个老哥们凑在一起摸牌,杨九娃除过不准土匪们沾染大烟,对土匪们赌博嫖女人从来不管,大家一边摸牌一边议论着杨大哥,认为杨大哥为郭麻子两肋插刀实在不该。夜已经很深,大家睡不着觉,又去灶房拾掇了几个菜,凑在一起喝酒,一边喝酒一边谝闲话,各自吹嘘自己当年的艳遇,男人们都这德行,在一起议论最多的是女人。突然间隐隐约约听见小女人那嘤嘤的哭声,大家心里唏嘘着,感觉到杨大哥活着回来的希望不大,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寡妇。

  曾彪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说他困了,要去睡觉。说着便独自离去,其他弟兄都睡通炕,曾彪在库房里边隔出一间小屋,他睡在炕上无法入眠,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几天几个老哥们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看得出他们对曾彪多了一份戒备,因为曾彪掌握着山寨的财权,总担心曾彪瞒哄了他们。世事就是这样浅薄,大家虽然跟上杨九娃闯荡了一辈子,这阵子都希望树倒猢狲散,杨九娃不再回来,那样一来每个人都可以分得一批不小的财产,下半辈子吃用不完。

  曾彪睡不着,又穿衣起来,站在院子里看天,几个老家伙还没有睡觉,好像谈论的主题跟他曾彪有关,一个土匪出来小解,故意掏出家伙对着杨九娃小女人住的屋子扫射,平日哥们的义气荡然无存,剩下的全是鸡肚狗肠的互相猜忌,几个老家伙打算抱团跟曾彪摊牌,准备平分山寨的财产。

  对岸的枪声逐渐稀落,满天的繁星眨眼,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了野狼的嚎叫,一个土匪出来,打算到马厩里给马拌草料,山上的几十匹马由几个老土匪轮流饲养放牧,养马的活路看起来粗放,实际上非常精细,马不吃夜草不肥,还要给马喂些豌豆和麸皮,马通人性,听见料升子(盛饲料的家具、旧时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石)一响,所有的马匹都要仰起脖子叫唤一阵。

  喂马的老哥只顾低头走路,冷不防跟站在暗夜里的曾彪碰在一起,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谁也没有看见谁。曾彪脊梁骨直冒冷气,颤声问道:“你是谁”?喂马的老哥问得更绝:“你是人还是鬼”?曾彪来气了,大声答道:“我是你二大爷”!两人都认出了对方,相互间大笑。

  笑毕,曾彪问:“你们在一起议论什么?好像还跟我有关”。

  那老哥也不隐晦,直接说:“看样子杨大哥回不来了,哥们几个辛苦一场,总不能空手而归”。

  曾彪暗想:什么江湖义气?全是一些骗人的鬼把戏!杨九娃万一回来,会把你们一个个剥皮抽筋!可他嘴里却说:“那当然,我也在想,靠咱们几个人扛不起这面大旗,该到了树倒猢狲散的时候,再等一两天杨大哥还不回来,咱们就分家散伙”。

  那老哥在曾彪胸前猛拍一掌,赞道:“够朋友!不愧咱们兄弟一场”。

  在屋子谝闲话的那几个哥们听见院子里的说话声,一起出了屋子把曾彪围住,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这阵子对岸的枪声越来越稀,夜长梦多,要分咱们现在就分,天一亮大家正好下山,从此后鸡往后刨、猪向前拱,各人奔个人的日子”。

  曾彪暗自吃惊,原来他打算给这几个人胡乱打发一点财物,然后自己将山上的金银细软独吞,看来这几个人还真不好对付,想糊弄他们并不容易。但是曾彪也有话说,他言道:“我考虑咱们还是稳妥一点,再等一天两天也不迟,万一杨大哥大难不死,咱们这几个老家伙岂不成了死有余辜的罪人”?

  一个老哥发话了:“咱明人不做暗事,谁不知道谁的肋条有几根!你曾彪想糊弄咱们这几个老哥,没门”!

  曾彪还想申辩,冷不防一个土匪将曾彪击倒,另外一个土匪上前抢走曾彪的钥匙。土匪们都有一手绝活,干起抢劫的活路来干净利落,不过以前是帮助杨九娃抢劫别人,现今是反过来抢劫杨九娃。库房里的财物、金银细软被土匪们分成几份,绑在马驮子上,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土匪们已经赶着马群下山,打算分道扬镳。

  晨曦微熹的早晨,几个突围的哥们抬着受伤的疙瘩上山,正好跟赶着马群下山的土匪碰了个当面,留守的土匪做贼心虚,一见到哥们突围回来,马上四下里逃散。躺在担架上的疙瘩稍一思忖,马上明白了这些老家伙是在抢劫山上的财产!疙瘩也是一个火爆性子,马上命令弟兄们把那几个老家伙全部歼灭。土匪们的枪法极准,山上留守的几个老土匪没有一个逃脱,全部做了枪下冤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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