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深夜的惨剧(4)_午夜别候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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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深夜的惨剧(4)

  我们家每年都在香港过春节。我爷爷是个美食家,前几年,他每年都要带着我们几个孩子趁假期在国内旅游,品尝美食,寻找创新的灵感,这是他的事业和工作。由此,我们走遍了香港、上海及国内所有的大城市,对那里的美食谙熟于心。

  我从来不认为这是值得炫耀的事。但朋友却不这样理解。他们认为这是我采取的人生策略之一:不动声色,以后发制人。

  我泡吧、飙车、健身、品尝红酒,但我最喜欢的,却是静静地一个人坐在电脑前,浏览“鬼话连篇”。

  就像爸爸,试图用茶香驱散工作中的血腥。我喜欢感受别人的人生,他们的人生,似乎更曲折离奇,有更多悲欢离合。也许,每个人都有一个叶公好龙式的潜在的愿望,给自己点缀一段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

  “真讽刺啊。”她说道,“也许这段经历会越来越诡异,把你吓得尿都飙出来呢。”

  我觉得这个女人真是一副冷酷心肠,立刻下线了。

  一觉醒来,我发现整栋楼的人都在谈论巴士坠江事件,杨大姐的声音最大,好像她很有发言权的样子,玲玲和女伴则在楼上楼下地对话,她昨晚差点把她妈妈活活吓死。现在居然还拿她妈妈昨晚的表现当成笑话。

  我忍不住走到阳台,瞪了她一眼。她心虚,毕竟我抓住了她在夜店鬼混的把柄,便急忙吐吐舌头,缩回家去了。

  所有登载事故报道的报纸都被抢售一空,小韦起得很早,报纸买回来了,早餐也买回来了,人去上班了。

  不可否认,和他住在一起真是享福。说来也怪,二十八岁的人了,居然还交上一个类似家人感觉的朋友,是不是就如“永远不会忘记”说的,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听小韦的朋友说,他有个臭脾气,估计都给他那帮哥们儿领教了。他虽然比我小两岁,却在生活细节上处处照顾我,难怪他的那群朋友看我们的眼光都很纳闷,不知道我俩靠的是什么魔法,在一起相安无事,而且过得挺默契。

  看着报纸,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早报本市急电(记者吴琳泉)昨晚11时50分左右,一辆载有五六十名乘客的7路公共汽车在本市城东大桥中段翻入龙江。据桥上目击者介绍,当时该公共汽车在大桥上自西向东行驶,时速约四十公里,车子行进至桥中段,路灯突然熄灭,汽车撞上路中央的一块施工石墩后失去控制,冲过逆行车道,飞上人行道,撞开护栏后坠入距桥面约三十米的江水。由于刚降大雨,夜晚能见度极低,估计车上乘客和司乘人员生还希望渺茫……

  另,逃过鬼门关的幸运儿:

  由于超载的缘故,该公共汽车在开到城东大桥的前一站(花圃站)没有停车载客,使站台上的候车人群怨声载道。其时,他们并没有想到自己却由此侥幸逃过一劫。

  早报本市专电“8·9”事故救援和善后处理办公室设在环东路探矿小学内,请遇难者亲属带上有效证件辨认遇难者照片,办理认领手续……

  鬼使神差地,我来到了环东路探矿小学,因为周末的缘故,教学楼里静悄悄的,校园后面的一排低矮的老房子被临时借用为事故处理办公室。

  操场上、教学楼的厕所里都隐藏着人,低泣声和烟雾把他们的位置出卖。胆怯的人抱着一线希望,不敢踏进办公室。他们在门口发疯似的徘徊,嘴里念念有词。

  也有一群不停发布最新消息的人士,他们以妇女居多,脸上带着惋惜和沉痛的表情,大多是陪同而来的朋友,一边安慰死者家属,一边凑在一起交换信息。我从他们口中得知,至今早八点,总共打捞出45具尸体,29具已被认领。

  我正要走进办公室,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把我吓了个哆嗦,倒退出来。办公室内,有一家人哭成一团,主妇扑通跌在地上,隔壁的医生护士也闻讯而出,与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一起,把他们扶到临时卫生所。

  真惨!旁观者欷歔不已。新来的人焦急地冲进办公室打探消息,颤抖的声音,憔悴的神情,一丝丝渺茫的希望之光在眼中近似乞求地闪烁,让我不忍目睹。

  一个人拍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是昨天在桥上的交警。他的目光很温和,让我暂时改变了对他们这一类人的印象。

  他关切地问:“你朋友有消息吗?”

  我摇摇头。

  他同情地说:“我陪你进去,再看看,你知道,照片……有时候会走样。”

  我一阵内疚和难受,就把真相和盘托出,说自己只是在认领一个萍水相逢的外地女子。

  听我说完原委,他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反而说:“哦,这样啊,那我放心了。昨天见你在桥上发呆,我还怕你想不开,特地交代同事盯住你。对,你做得对,平城人,就要有善心。我也会帮你留意一下。”

  这时,辨认照片的人越来越多,报刊、电视台的记者都来了。我被迫再次巡视那些照片,看是否自己遗漏了什么信息。看着那些惨不忍睹的照片,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形容,生活在此展现了非常狰狞的一面,命运的残酷、生命的渺小和脆弱都让人惊心动魄。

  一位穿黑裙的圆脸姑娘走出办公室,把剩茶泼在花圃里。她是事故处理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我看出她故意在那儿停了一下,因为办公室里响起新一轮的哭声和惊天动地的哀号。

  不能说她是给吓住了,只能说她的神经要崩溃了。她懊恼地张着嘴,愣愣地透过窗户,望着我,我脸上也有同样的表情。

  办公室内有个女交警唤着她的名字,她急忙闪身进来,一会儿又出去,提着簸箕和铲子进来,清理污物。又有两三个工作人员把家属转移到隔壁的卫生所,他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表情沉重,眼圈红红的,嗓子嘶哑。

  我对那个黑裙姑娘很好奇,她的脸上写着震惊和恐惧,还有一丝很不情愿的,类似胆怯、厌恶的内容,这使她的身份很模糊。

  我的意思不是说她缺乏同情心,我想,除非工作需要,否则也没有人愿意泡在这里,去感受别人那种难以言喻的哀痛吧?我知道很多人看了事故报道都很难受,也有很多志愿者愿意对罹难者家属们伸出援手,但这并不能由此来苛求前一种人,比如这个姑娘,她宁愿回避,也不愿面对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毕竟,在如此悲惨的场景面前,大家都无回天之力。

  一对中年夫妻在亲友们浩浩荡荡的陪同下走了进来,妻子几乎是给人搀进来的。亲友们大多是年轻人,脸上表情各异,有心存侥幸的,有内心担忧的,有故作轻松的,有目光惊惶的。他们来找一个小女孩,确切地说,他们希望找不到这个小女孩。

  我怔怔地看着这位父亲,想起了车上那个背书包的小姑娘,她对单身女郎说:“大姐姐,你好漂亮哟。”父女俩的单眼皮如出一辙。

  我问他们,小姑娘是不是背着一个土黄色的书包。大家都惊惶地望着我。我忽然后悔了,我干吗要充当这个角色?他们的一生可能就被我的这个消息所改变。

  做母亲的脸色惨白,她看我的眼神居然有一些憎恨和厌恶。她皱着眉,“你是哪个?”

  父亲的理智还算清醒,对我说了句:“抱歉”。

  我喃喃地说自己是公共汽车上的最后一个目击者。

  工作人员也提心吊胆地望着我,所有人都在愣愣地望着我,这个房间失去了的重心,忽然全都压在了我的身上。

  “我记得好像……有一个小妹妹,她背着个黄色的双肩书包,讲平城话……”我的声音低下去,硬着头皮,艰难地说,“她梳一个马尾辫。”

  亲友团顿时有人哭出声来,母亲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看着我,憎恶地问:“你是哪个?”

  两秒钟之后,场面混乱,母亲晕倒,亲友们乱成一团,丈夫扔下妻子,捂着头蹲下去,工作人员都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

  黑裙女孩很不赞成地看着我,悄悄地责怪道:“这个车上的乘客,光是小孩子就有四五个,你怎么可以说‘好像’这一类不负责任的话?你怕不开口,人家把你当哑巴卖了?”

  一位善解人意的女交警用眼色制止她说下去。

  孩子的父亲缓缓站起来,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对黑裙女孩说:“小姐,不要怪他,这位先生,他没有讲错。我……”他虚弱的声音让我们都听不清。

  他痛苦地说:“其实,今天我从《平城早报》上看见有报道说在车上捡到一个孩子的借书证,名字给水泡得看不清,好像姓吴,我就预感到不对头。”他泣不成声,而他的身后,早已是哭声一片。

  他的声音颤抖,道:“我没有和家里人讲,你想想,七岁的孩子,去图书馆兴趣班学英语,一晚上都没回家,还有什么可能?我们总在自己骗自己,苦啊……不该让她一个人搭车回来。我为什么,为什么……”他拼命捶头,“我为什么不去接她?”

  黑裙女孩把目光移开,试图安慰他们,“去接你的女儿的话,你们两父女就一起死了。小妹妹希望她爸爸活着。”

  可惜她的话起到了反效果。昏迷中的母亲突然醒过来,像疯了一样冲黑裙女孩嚷着:“你这个女人,乱说话!你咒我们一家!她爸爸去接她,他们就不会坐这趟车了,等不来车,她爸爸就会打辆的士回来。我的天呀!”她拼命地挣扎着,仿佛要冲过来打人,工作人员急忙把黑裙女孩推出门。

  这悲惨的一幕,让我变得手足无措,脑子也迟钝了。我跟着也跑到操场上,蹲下,开始呕吐不止,那些照片实在是让我胃部不适。

  黑裙女孩在我身边站了一会儿,等我的反应过了,很重地拍拍我的肩,问我好一点没有。我羞愧地点点头,她突然像跳舞似的弹开来,说:“你要去漱漱口,双杠后面有水龙头。”

  我依言而行。漱完口后,看见她站在足球场边上,我就走了过去。她对我的到来有些意外,好像被打扰了一般。

  她不是那种讨人喜欢的女孩子,长相和嘴巴都不甜。相反,她看上去很容易生闷气,也许是在这种非常场合里,我们同病相怜,所以我还是凑到她身边。

  一辆警车驶入,新的信息和新的照片抵达了,零散的人群聚集着拥进办公室。

  黑裙女孩看着我,她的生气、不满、厌恶都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对着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她说:“几×恐怖。”

  这句粗话让我顿时浑身松懈了。它是来自心底最真实的感受,是裸的宣泄。

  “那个男人过来了。”她的眼睛凝视着我的身后,“死了女儿的那一个父亲,他来做什么,骂我,还是来替他老婆道歉?”

  我悚然回头,失魂落魄的男人梦游般走过来,仔细看了我俩一眼,我们的影像又从他的瞳孔里反射回去。他恍恍惚惚地问:“你是刚才那位小姐吧?我老婆为了女儿这件事,哭得糊涂了,才对你说出那些话,请你原谅她吧。”

  黑裙女孩表示自己根本没放在心上。

  “是吗,那就好。”他直勾勾瞅着我,“你见到吴思郁了?”

  这才是他的目的所在。我猜他说的是女儿的名字吧,就点点头。

  他似乎想微笑,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问:“最后见吴思郁,她是怎么个状况?”

  我仿佛听见音乐,那是生离死别的最后一个密码,父女俩在冥冥中擦身而过,在流转的时光洪流中最后凝视。

  “车上,好挤……”我想起帅小伙情窦初开的眼神,单身女郎和小姑娘逗趣的浅笑,小姑娘促狭的机灵眼神,天真无邪的黑眸子带着神气的笑意,这一切都消失了。

  听我说完车上的最后一幕,父亲咧嘴笑了,“接她妈妈,完全接了她妈妈。伶牙俐齿的小妹妹,爸爸的心肝宝贝呀。”他忽然蹲下,抱头痛哭。

  黑裙女孩颦眉盯着他,没做声。

  “其实昨天晚上,吴思郁打了我的手机。她说下大雨了,让我去接她。我刚好有事脱不开身,而且,我们两口子以前商量的,说什么要培养她的独立意识,让她一个人乘车。因为出了图书馆就到了车站,下了车就到我们的小区。所以我就没答应她。我对她说爸爸忙,吴思郁乖……我没敢把这事告诉我老婆。你信吗?如果她知道女儿给我来过电话,她会拿斧子砍我。她真的会。她差不多要疯了。”

  看着他远去的佝偻着的背影,我想,可怜的男人,一辈子卸不下这个重负了。

  黑裙女孩愣着,又说:“几×可怕。”她看着我,说:“原来你在找朋友。没指望了,全都死了。救援的工作已结束,只剩下打捞的工作。五十多艘打捞船,在下游设了三道防线,二十四小时搜索打捞。”

  我纳闷,问:“你呢?你好像不适合做这个善后工作。”

  “靠。谁适合?我老是讲粗口,因为我快疯掉了。”

  “换人嘛。”

  “说得简单。”她沉默许久,说,“我呀,是罪有应得。”

  她也是三车场的司机,和罹难的女司机是同事。公司把她派来协助交警做死者的登记和家属的安抚工作。这是公司对她最残酷的惩罚,因为她上个月才出了一起交通事故,用她的话说,是点了一辆小轿车的“老屁”。

  上个星期在场里开运动会时,她和罹难司机的积怨爆发,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两人居然打了一架。她嚷嚷着叫那个司机“去死”,这句很有预见性的谶语全车场的人都听见了。现在,那位司机真的罹难了。鉴于她的如上劣迹,公司把她派驻到这里受罪,或者说是让她警醒。这样真的可以赎罪吗?

  她胆战心惊地问我:“你看过鬼片吗?冤死鬼会找人索命。它们不用动手,就可以把人活活吓死。”

  我的反应很快,“你说的,是周星驰的《回魂夜》?”

  “就是。”

  “啧,我看了三遍,看一遍,笑一遍。”

  “真够驴的,那是恐怖片,又不是喜剧。”

  我不服气,说:“可是,一想起其中的片段,我就会笑,也许导演的本意,就是搞笑吧。”

  她很生气地看着我,目光嫌恶。

  我竭力忍住笑,就如同我说的,这部片可能点到了我的笑穴,很不符合现在的气氛,我惭愧地解释:“不好意思,只要一提这部戏,我就发笑,像吃了摇头丸似的,停不下来。好像是给人揿到了笑的开关。”

  她宣布:“《回魂夜》是一部烂片。”

  看她一脸的气愤和找碴神情,我就闭了嘴。

  她接着说:“《大圣娶亲》才是最经典的,清华学生都爱看,他们把台词都背下来了。嗯,他们把台词上网……”

  “是吗?我有印象,记得那个叫紫霞姑娘的很漂亮。”我不想跟她扯这个话题。《大圣娶亲》在大学生中引发热潮,这是哪一年的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

  “朱茵演的紫霞仙子,这是她这辈子最棒的角色,她简直可以死而无憾了。”听到如此评语,我愣愣地看了她三秒,想笑,不敢笑。朱茵在我的印象中,有个非常丰满而美丽的胸部。如今,她年龄也不小了吧?

  黑裙女孩临时决定要早退,而且让我去帮她请假,她不容分说:“麻烦你进去帮我请个假,我叫蒙娟。你随便找个理由,就说我……吐了,吐了满满一个操场。或者说,掉进茅坑,给淹死了。”她解脱了似的往后退,一边向我大幅度地摆手,“拜托,拜托。咱们明天见。”

  我只好进去替她请了假,没有人在意她的离开。估计大家都不太喜欢她,或对她的存在毫无感觉。

  我再次拨打单身女郎的朋友的电话,电话依然关机。我打到相关部门查询这个号码,工作人员很肯定地告诉我,这是无须身份证办理的临时号码。如果我要调出通话记录,就得让相关单位开出证明。

  看来,从这个线索里很难联系到单身女郎的朋友了。我把电话的事跟警察说了一下,他答应办个手续,调出通话记录,看是否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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