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紫土地(上)_我同夫君琴瑟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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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紫土地(上)

  身边二人都发现了泠琅的异样,寂生拿起一块部件细细端详:“九节鞭?”

  江琮目光落在泠琅手上,那个古体的“绸”字即使几年不见天日,依然深刻显眼。

  丰台楼的时候,虽然他一直在剥虾,但该听的一句都没落。陈阿绫所说的那些,顿时浮现出来。

  青年略微一顿,他意识到了这是何等巧合,同时也意识到,身边的少女的沉默意味着什么。

  寂生不知道这个事,他对阿部质疑道:“这件东西是从何而来?”

  阿部冷冷地说:“是那个汉人的遗物。”

  寂生问:“还有别的东西吗?”

  “没有了。”

  “我们住在这里,花了黄金和狼皮,那他呆了这么久,凭借的是什么?”

  “你问得太多了。”

  “你不说清楚,我们怎么信你?”

  “他是你们的朋友?”

  “不是,我们只想要他的武器。”

  寂生说完这句话,江琮抬手往案上一拂,桌面瞬时多出几粒金灿灿的块状物。

  他温声:“族长,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

  阿部执起一枚黄金,放在牙边咬,看了半晌才道:“他先是教泽布的人武功,如何锻炼内力,酝酿真气。”

  这句话明显还有下半截,但他忽然不再说了。

  泠琅望着他:“然后呢?”

  阿部说:“然后,他身体越来越差,用的药材越来越多,仅仅靠传授武功,不足以再呆在这里——”

  “但他还带来了一个女孩,”他说,“你们应该知道她是谁。”

  寂生问:“你们要她留在泽布?”

  阿部露出一个傲慢的笑容:“这是泽布给他们的机会,离开这里,他们根本无法在大山中生存。”

  “那他答应了?”

  “没有,他们拒绝了,并且试图离开,最后在山中迷路。我们找到他们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断气,而女孩昏迷不醒。”

  阿部慢慢地说:“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叫知恩图报,泽布救下那个女孩,那她理应呆在这里做一些贡献,是不是?”

  他紧紧盯着眼前三人,青年神色冷淡,僧人沉默不语,而少女望着别处,好像在走神。

  “我突然想起——”阿部说,“那个男人的确还留了别的东西。”

  泠琅立即看向他,却正好对上他深不可测的视线:“他教泽布人武功的时候,用带来的纸张画了草图,那些草图有的在我手中,还有一部分被康惹保管。”

  “我记得,那纸张的背面本来就记载了一些东西。不知道看到字迹,能不能让你们判定呢?”

  江琮道:“那便拿出来看看。”

  泠琅道:“我去找康惹,你们留在这里。”

  阿部颔首:“他在西边的库房中。”

  泠琅略微点头,在起身之前,把那盒散落的九节鞭揣进自己怀里。

  “这个东西,我要了。”她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阿部的目光凝在少女背影上,直到她彻底消失,才收回视线。

  “跟我来。”他起身推开另一扇门,来到后院一处地窖前,纵身跃入黑暗之中。

  江琮和寂生默不作声地走着,谁也没问东西为何放在潮湿的地底,他们顺着木梯一路向下,在一个窄小的石室外停住。

  阿部点亮了油灯,稍亮些许,足以让他们看清周遭。

  看清之后,寂生先笑了:“这是?”

  只见墙面上钉着木条木框,地上散落着绳索,一些痕迹以泼洒的形状布满了半面墙,已经昏沉暗淡。

  寂生对这种痕迹太过熟悉,他温声:“这里关过...

  一个人?”

  阿部背对着他们,没有说话。

  不知何处吹来了风,昏黄烛火微微一晃,遥远的甬道尽头吱嘎一声响,好像有人把地窖门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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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还瞧不出对方的意图,那寂生未免太不中用。他瞥了江琮一眼,看对方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于是自己也不慌不忙道:“您想做什么?”

  阿部负着手:“这里的确关过一个人。”

  “那个汉人,不愿意让女孩留在这里,想带着她逃跑,这怎么行?泽布已经很缺年轻女人繁育后代,这里收留了他们,他们却不知好歹。”

  寂生平静地说:“所以你之前说他们成功离开,死于迷路,其实是说谎。”

  “没错,汉人都是狡猾而贪婪的,比山中的狐狸还讨厌,我不这样说,你们也不会跟过来。”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阿部沉沉道:“我刚刚说过,泽布现在很缺年轻的女人。”

  寂生恍然大悟:“你在打我们的人的主意?”

  阿部慢慢地笑了:“女人就像财货,若要抢夺财货,当然要把它的主人杀掉!”

  高大强壮的男人赫然回首,即使在晦暗的地底,那双昏红发紫的眼睛依旧触目惊心。

  寂生心中暗道不好,他往斜后方一滚,下一瞬,方才站立的位置已经轰然碎开一个石坑!

  这是普通山民的力量和速度?

  阿部大笑着俯身疾冲,右臂肌肉高高隆起,拳风扫过,竟生生剐掉墙上一层石屑。

  寂生堪堪躲过这一击,他朝江琮大喊:“这人不对劲,像吃了什么药!”

  江琮立在阴影中,注视着交战的二人,他早已发现阿部的古怪,或是说,从踏入这栋小楼开始,他就嗅闻到了某种奇异的气息。

  一个以身体为容器,试验过太多药物的人,对世间邪诡之药总会十分敏感。

  但有一个问题,从阿部的反应和味道的浓度来看,他并不是因为他们来才服的药。

  这是为什么?

  他静静地看着对方出拳的速度,酷烈,狠厉,指关节击碎地砖,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无论是为什么——

  寂生已经和阿部过了不下十招,在强横的攻势下竟然略显颓势。

  剑尖对准那个塔一般的身影,江琮淡淡地想,必须快点解决掉,然后去找他的女孩,她一定非常非常生气,已经想要杀相当多的人。

  生气对身体不好,杀人也其实很无聊,但他至少可以去帮着多砍几个,来哄一哄,让她稍微不那么难过。

  同一时刻,泽布村的仓库之外。

  泠琅站在康惹面前,也在思考一个问题。

  她从阿部的木楼出来,几乎横穿了整个村子才到仓库,一路上,几乎没碰见一个人。

  康惹皱起眉头:“练功的纸张?阿部是这么说的?”

  泠琅点点头。

  康惹思索片刻,眼神落在她面庞,最后道:“跟我来。”

  顿了顿,他又说:“把刀放在外面,仓库中不能带武器。”

  泠琅依言卸下刀,抬脚跟上,看着他开了锁,进入一间堆满杂物的屋室。屋室里全是灰尘,有些呛人,康惹埋头翻找,她耐心地等在一旁张望。

  她看见墙角放着几把陈旧的木弓,形制规模比村中其他弓要小些,不由走上前拿起来看。

  康惹听到响动回头:“你在做什么?”

  泠琅问:“这些弓箭都是好的,为什么放在这里不用?”

  康惹冷声答道:“因为这是女人的弓,她们已经用不到了,而男人自然要用更沉重有力的武器。”

  泠琅轻声:“所以她们被关进地底之前,其实连弓箭都是能够操纵的?”

  康惹顿了顿:“谁告诉你的?”

  泠琅当然要说:“蓝古。”

  康惹冷笑一声:“果然是他,这个蠢货……”

  泠琅忽然问:“你还要找多久?”

  康惹盯着她:“再等一等。”

  又是这种眼神,毫不掩饰的像在掂量什么物品的眼神,泠琅和他对视,平静地问:“我听到了脚步声。”

  康惹竟然微笑起来:“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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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库房的门被轰一声推开,三四条人影奔进来,都是村中年轻强壮的男子,他们嬉笑着把泠琅团团围住,那粗黑面庞上的双眼,竟幽幽泛着紫光。

  泠琅评判道:“根本没有什么纸张。”

  “没错。”

  “村里的男人都到哪里去了?”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轻而易举地擒住了她的肩,力道大得几乎要把肩骨捏碎。

  泠琅一动不动,好似认清了形势被震慑住了似的。

  康惹满意地笑了:“他们在村口,进行泽布最伟大的仪式。”

  “……最伟大的仪式?”

  “延续生命的,最伟大的仪式。”

  “那是?”

  “紫土地和绿长藤是泽布的宝物,它们赐予男人们最强壮的体魄和过人的力量,也能帮助我们诞下优良的后代——”

  泠琅盯着他,她意识到一件事,如果他们是找来地底下的女人进行这所谓仪式,那一定会发现那三具看守者的尸体。

  然而,他们对此没有提出质疑,这就说明——

  少女的瞳孔骤然紧缩,她想到了一个让她几乎开始颤抖的可能。

  康惹愉快地说:“虽然我们不欢迎汉人的血统,但她在泽布养育了这么久,已经被净化,同样拥有大山的力量。”

  “阿部的鼻子很灵敏,他能闻到二十步以外的母熊的气味,更能轻易判断人身上的血腥……阿落终于被成年了,整个泽布都在等待这一天,我们已经两年没有进行过仪式了。”

  “用紫色的土地和绿色的藤蔓,烧炼出属于泽布的灵丹妙药,阿落的仪式会持续一天,而你……”康惹慢悠悠地说,“你也不会等太久。”

  那只紧扣着肩膀的手带来的疼痛已经感觉不到,泠琅听见自己在问:“可是,阿落并不在村中。”

  康惹大笑:“没有人能在山中躲过泽布人的眼睛,她在踏出村口的那一刻,就被捉起来了——”

  他的笑声突兀哑在喉头,因为他看见,少女肩上那只手正在以一个离奇的角度斜飞出去。

  手臂从关节处分开,如同枝条离开树干似的颓然脱落,血液喷溅而出,像树的汁液。

  仅仅是一瞬间,少女的半张脸已经被鲜红覆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眨也不眨。

  康惹站在原地,他除了下意识大叫“她没有刀”,其他什么都来不及做。

  感官和动作忽然变得迟钝无比,他过去明明能轻易判断鹰的踪迹,而在这一刻,竟然无法看清对方如何抬手,如何转身,如何捡起地上散落的木弓,狠狠插进敌人的胸膛。

  身躯倒地的沉闷声响,刚窜出喉咙就无力再续的愤怒吼叫,以及血液从创口喷射而出的丝丝水声,成了这间静谧仓库的唯一响动。

  康惹转身往外逃,可刚跑出几步,便身体一轻。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他好像乘坐在什么会飞的器物上,眼睛看着自己的身体跌跌撞撞往前,一切都不再受控——

  他反应过来,那是他的头颅正高高飞起,用最后的目光注视眼前一切。

  匍匐在...

  地的同伴的身体,滚落的残肢,铺天盖地的新鲜血液,以及血液中间,那个修罗般的人形。

  人形纵跃而去,如鹰一般消失在视线外。

  这是他一生中最后的画面。

  无尽的风声,几乎贯穿了耳膜。

  泠琅眼皮上覆盖了血液,她的心和手指同样颤抖得停不下来,她不明白,才短短半天时间,事情为什么会坏到这个地步。

  她几乎在用生平从未有过的速度在前行,足尖点过屋檐,风撕扯着发丝,血液干涸凝结,但她无暇擦拭。

  花椒树,水井,连绵起伏的石墙,心在一下下搏动血液,她的手凉得吓人,有种失重般的恐慌。

  村口近了。

  那连绵的,诡异的紫色土地,再次于眼前铺陈开来,上面层层叠叠的青绿藤蔓,竟比平时还要茂盛。

  浑身浴血的少女提着她的刀,远远地看清了一切。

  男人,石像,鲜血,紫色的眼睛,被围在中间的女孩,她光洁的身躯像摆在香案上的祭品。

  泠琅的血液在刹那间凝结,她几乎听不到任何,也想不出任何,秋日的阳光从高处洒落,她只觉得这的确是个杀人的好天。

  她在满地哗然中落入人群,杀戮开始之前,先轻轻捉住了女孩的冰凉的手。

  在这样的瞬间,她看着对方木然的双眼,忽然懂得了很久很久以前,有人说过的一句话。

  刀再快,也有慢上一些的时候,这样的差错,人们往往称之为命运。

  少女体会过的人生还很短,她第一次憎恨自己如此迟钝缓慢。这种深重的悔意几乎将她摧毁,她想落泪,可是她觉得连落泪都已是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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