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我带你走。“_美人挑灯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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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我带你走。“

  “我打虚境里也学了手杂戏。”

  左月生把手伸进海里,搅了搅,以他为中心,沧溟海上出现一个巨大旋涡,旋涡边缘海水如巨蟒如群象如古龙,奔跑咆哮。左月生坐在水龙卷正中心,将手抽出,水龙清啸直冲云霄。

  水龙吟天地。

  片刻后,才化为倾盆大雨劈头盖脸砸落。

  “拉风不?”左月生问。

  青铜柱倒影在海面,水珠落下又溅起,每一颗水珠都印着一片青铜光。模模糊糊,起起伏伏。

  “本来想出来后跟你嘚瑟……”左月生抹了一把脸上海水,“算了。我现在这么拉风,你也没看到。咱们爷俩算扯平了。”

  头发和衣服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左月生站起身,朝日光下巍峨雄壮烛南九城走去。

  “山海阁家大业大,我头一回挑,能干成啥样我也不知道。不过,放心吧,总不至于让人笑话我们左家。”

  走了一步,左月生又停下,回头。

  “对了,娘什么性子你最清楚,她要发火我可劝不住,老头子你得自己担着。”

  海面渐渐平息,青铜柱寂静屹立。

  左月生等了很久很久,往常夫人皱下眉头能陪一百句不是男人无声无息……你最怕她生气,小心翼翼哄了她这么多年,把她哄成十二洲最幸福女人,怎么到头来却要惹她生最大气?

  你怎么舍得?

  左月生不懂。

  左月生一身湿漉漉地登上烛南城墙,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喊了一声“见过阁主”。左月生猛地转过头,城墙角楼空空如也,只有名山海阁应龙司弟子刚刚直起身。

  “……阁主?”

  阳光刺目,左月生神情空白,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应龙司弟子口中“阁主”是指自己。他含含糊糊地应了声,仓惶逃下城头。下城墙时候,突然踉跄了一下,一头栽向地面。半道里伸出条胳膊,把人揪住。

  “他怎么样?”

  陆净从城根阴影里闪出身,小声问。

  “怎么倒了?”

  “刚接受传承根基还没稳定就运气驭水,又熬了几天,神竭力尽了。”

  娄江架住左月生一条胳膊,把人扛到肩上。

  “没大事吧?”

  陆净凭自己“妙手回春十一郎”医术像模像样地望闻切一番,什么都没瞧出来,只好问娄江。

  “睡两天就行。”

  娄江一用力就熟练地把比他宽阔好几圈左月生背到背上,背着他往山海阁方向走去。看起来,娄江那天被仇大少爷激将时脱口说那句“是我替他打架,是我背他回家”还真一点不假。

  陆净“哦”了一声,不敢再问其他。

  仇大少爷从沧溟海上回来就昏迷不醒,某位神鬼皆敌众生勿近十巫之首守在屋里,谁也不能进去。陆净几个人这些天分两头,轮流守着,那边看看醒了没,这边看看别出事。其中娄江是唯一一个不跟人换班,左月生在铜柱前枯坐了多久,他也在城墙上守了多久。陆净不渡和尚还有半算子守城,一半是在守左月生,一半也是在守他。

  那一夜,左梁诗碎骨镇海,娄江险些从城墙上直接摔下去,被不渡和尚拖起来后整个人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既然都觉得自己是月生他哥了,那么左梁诗也不会仅仅只是有恩于己阁主吧?但除了那时候,陆净他们没有再见过娄江失态样子,左月生出来后,他就迅速恢复成了以往样子。

  左月生问他爹在哪,在场那么多位阁老,没有一位说话。

  是娄江回答。

  沉稳冷静,成熟理智。

  烛南九城财力雄厚,前几天浩劫闪电雷霆几乎毁掉大半个城池,现在就已经修整了大半。山海主阁废墟已经清扫掉了,阁楼亭台如春笋拔地,但与之前阁楼相比,这些新建起建筑不过是些花架子,想要修复成原先金羽图,还要花上好几年功夫。仔细看话,还能在一些岩石上找到雷电残余痕迹。

  抵达无射轩时,不渡和尚打坐调息完,刚准备去接陆净班,一出院门,迎面见到他们三个回来,愣了一下。

  “阿弥陀佛,”不渡和尚看向左月生,“左施主这是……?”

  陆净刚要回答,就听见“咚”一声,娄江带着左月生一起直接倒院门口了。陆净吓了一大跳,和不渡和尚一起手忙脚乱地把压他身上左月生拉开,不渡和尚给娄江相了相脉,说还好还好,只是忧思过度,神竭力衰。

  “娄妈子啊娄妈子,你还真是左胖子他哥,没有血缘亲哥。”陆净哭笑不得。

  他和不渡和尚一起,把两人运进房间。

  娄江还好说,主要是左月生,这家伙本来就胖,进了趟传承虚境就从虚胖转成了实心胖,几天不吃不喝也没见得比以前瘦。陆净和不渡和尚前几天玩命斩妖救人,和半算子一样,都受了不轻伤还没恢复利索,把人安置好,都累得不轻,索性靠墙一坐,就地休息。

  喘了会气。

  “和尚,”陆净忽然问,“你说……我学毒经怎么样?”

  不渡和尚转头看他。

  陆净低头看透过细木花格落在地面上明亮光块。

  “阿弥陀佛,”不渡和尚想了想,“以毒入道虽罕,也不是没有。只是……”

  “只是药谷视毒为忌,炼毒者一律驱逐出谷。我知道!”陆净打断他,脸部线条微微绷紧,“炼毒人名声没比入邪好到哪去,都是些人人喊打旁门左道。但管他呢……当个纨绔,名声也不见得好到哪去。我只是在想……渺若芥子凃稰子能让山海阁这样庞然大物陷入死境。”

  “以后,总有种毒,是连神都可以杀吧?”陆净扭头看不渡和尚。

  不渡和尚发现这名药谷小公子目光忽然非常认真也非常幽深。

  没有嘲笑,不渡和尚点点头。

  他罕见肃穆:“一定有。”

  陆净抓了抓头发,咧嘴笑了笑。

  过了会,不渡和尚慢吞吞开口:“其实贫僧刚刚是想说,只是毒经修起来,似乎比药典更难……”话说到一半,不渡和尚改口,“不过,陆公子这方面或许天赋过人也不一定。”

  “死秃驴,别以为我听不懂你是在损我。”

  “阿弥陀佛,”不渡和尚一脸真诚,“贫僧只是仰慕妙手回春十一郎盛名久矣。”

  “……”

  陆净翻了个白眼。

  不渡和尚转动佛珠,准备继续念几卷安神经时,忽然听到旁边陆净低低地说。

  “我不是不学医术,我是不想救人。一个人都不想救。”

  不渡和尚转头看他,却见陆净视线落在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空洞。不渡和尚看过来,陆净站起身,扔了一句“我去问问半算子仇大少爷醒来没”,就急匆匆地走了。不渡和尚捻了捻佛珠,低声念了声难。

  佛陀啊佛陀,渡世济人难啊。

  难。

  …………………………………………

  清光透幕,将窗外素棠花影投进塌上。

  仇薄灯于睡梦中侧了个身,翻到堆漆螺钿描金床塌沿。一只骨节分明手自旁边伸出,将他往里拦了拦。师巫洛靠在床头屏风上,面容大半隐在阴影里,低头垂眼看枕在他腿上静眠人。

  很早以前,仇薄灯常常在躺在扶桑枝干上直接小憩。那时师巫洛就总担心他会掉下去,他一翻身,就总想伸手去把他拦回去,可怎么也碰不到他。那时他们形影不离,又如隔万里,那么无力。

  师巫洛指尖触碰仇薄灯眼角花影,轻轻描摹。

  过了这么久,他终于能够触碰到想要触碰人。

  风轻日静。

  静得逝水都停了。

  “为什么要中止仪式?”师巫洛低声问,“你记起来了?”

  没有得到回答。

  仇薄灯没有醒来迹象,而师巫洛也只敢在他没醒时候问。有些时候,师巫洛觉得他其实是记得,可有些时候他又好像真什么都不记得。师巫洛希望他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忘了,才是最好。

  希望他什么都不记得,希望他什么都不要管了。

  就像曾经希望他无病无灾,希望他幸福快乐。

  “我带你走。”师巫洛说,“带你回巫族。”

  不再是“想带你走”。低而强硬。

  希望总是在落空,落空到让人害怕,害怕那一天指尖触及一切又会成为泡影。与其等着他首肯,在等待中又一次眼睁睁看世界崩塌,不如直接带他走……师巫洛指尖顺着倾斜细枝淡影向下,在触及唇角时候,忽然被人握住了。

  “没及格呢,想逃课翘考啊?”

  仇薄灯睁开眼,漂亮黑瞳落着一点碎光。

  师巫洛不说话,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最后仇薄灯松开手,移开目光。他没起身,屈指碰床沿花影。师巫洛伸手,将滑落锦衾扯上来一些。见他手指在床沿滑来滑去,便握住他手,确认不像前几日那样冰冷后也没松开。

  仇薄灯抬起眼看他。

  “及格不了,可还是想带你走。”师巫洛垂眼看他,没有躲避,“花草树木,山水白石,只有去触碰过才会知道有什么情什么感……我不想触碰,也不想知道。”

  想触碰花草树木与飞鸟,是因为想知道一个人触碰它们时感受。可如果触碰万物人不在了,万事万物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想触碰万事万物。

  我只想触碰你。

  “我带你走,”他轻而执拗,“我带你回巫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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