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续明烛镇沧海_美人挑灯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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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续明烛镇沧海

  斩字落,身首离。

  应钟的头颅在高空中旋转了一圈,双目圆睁,神情惊骇,仿佛还在问“怎么可能?”。然而杀他的人已经掠身而出,甚至没有再看一眼。一刹间,左梁诗的身影出现在第二名山海阁叛徒面前。

  “夏决明,私刑恶令、窃占阁藏、泄露海门、叛我山海。其罪当——”

  夏决明大喝一声,祭起玄天印,转身朝城外的方向逃去。他刚急掠出一里,身形就猛地一顿。

  “斩!”

  一线血线再度飚飞而起。

  血线中,夏决明背后的那个“左梁诗”毫无征兆地散去,夏决明拦腰断为两截的尸体坠向地面,露出振刀的左梁诗。

  叛众刹那如树倒猢狲,如粮尽群鸦,分散而逃。

  左梁诗的身影拉成无数道直线,同时出现在四面八方,以一己之力同时拦截所有叛徒。“竖子狂妄!欺人太甚!”逃窜的阁老们暴喝如雷,拼死出手,半空中法器翻飞。金钟、狼牙、龙魂虎魄……上百种法器上百种刀剑,纷纷扬扬砸向左梁诗。

  一刀。

  银戟洞穿肩骨。

  “严离川!私传禁法、收受腐贿、叛我山海。斩!”

  两刀。

  拳罡击中后背。

  “梦航河!叛我山海!斩!”

  三刀。

  踏/弩没入胸口。

  “陈弦羽!叛!斩!”

  四刀。

  金鞭打中右肩。

  “解咎!斩!”

  五刀、六刀、七刀……头颅滚滚而落。所有的攻击仿佛泥牛入海,只除了令左梁诗白衫彻底成血衣外,再无影响。他发冠尽碎,黑发尽散,阴柔如女子的脸庞半面染血,半面苍雪,如疯如魔,为人为仙。

  陶容长老、高阁老、卿阁老等人想去助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跟上他的步伐。空中,密密麻麻全是青铜色的刀痕,刀痕残余金色的火焰。烛南九城上空鲜血瓢泼,纷纷扬扬如一场冲刷大地的雨。

  雨中左梁诗的声音如洪钟大吕,九城皆是他的叱咤风云,皆是他的纵横捭阖,皆是他的审判清算。

  他说,他要清山。

  “尘重!斩!”

  “斩!”

  斩!斩!斩!

  陌刀掷出,最后一刀将最后一名叛徒钉在城门上。孟霜清双手死死抓住陌刀,发现自己无力将它拔出后,转而抬头望向天空,惶急地乞求:“帝君!小人为大荒鞠躬尽瘁啊帝君!帝君救我!”

  “帝君救我!”

  怀宁君无动于衷。

  他只是望着赤帝消失的天穹,不知在等什么,孟霜清的摇尾乞怜根本未曾入耳。车前卒,马前兵,本就是注定被抛弃的棋子。

  “月母!月母救我!”

  孟霜清转而看向月母,每说一个字就从口中喷出一大团血。

  “我愿将归墟令拱手奉上!我愿将山海九鼎献上!”

  月母高坐云端,脸上妩媚之情不知何时消失殆尽,她一言不发,目光落在左梁诗身上,眼瞳中空洞一片。左梁诗徐徐落下,落在门阙之上,与苟延残喘的叛徒孟霜清遥遥相对。粘稠的血从他的衣袖滴落,滴在相风铜鸟上。

  “有罪当斩。”

  他轻声说。

  孟霜清握住陌刀的双手松开,重重垂落,鲜血顺着他干枯褶皱的手背蜿蜒爬下。左梁诗最后一刀早就切断了他的所有气机,是对死亡的极度不甘和畏惧支撑他摇尾乞怜。

  “阁主!”

  陶容长老松了口一气,急急掠来。等到近前,他脸上的欣喜突然消失了,身形在半空一晃,竟是险些直接坠落。

  “……阁、阁主。”

  一道身影、两道身影、三道身影……阁老们落到附近残破的阁楼门阙上,谁也没有上前。左梁诗周身三十丈,一时寂寂。山海阁弟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仍自欢呼如潮。

  陌刀钉城头,左梁诗身上的火渐燃渐小,火里他身上还未干尽的血洗墨般散去,渐渐又洁如霜雪,唯独战古禹之前染的血仍然残留。半身白衣半身血,手中无余寸铁。风卷动他残破的广袖,他没有去看天上的月母与白帝,只是环顾四周。

  “诸位,”左梁诗笑笑,“该斩的已斩,该赎的也该赎了。”

  “阁主。”

  陶容长老声音喑哑。

  左梁诗向前迈出一步。

  “左家左梁诗,任山海阁阁主五百六十三年,”他平静的声音传遍整个烛南,“知州城苦郁而不为,知掠贩凡民而不查,知走盗私通而不纠,知恶令于下而不止。违训逆律,罪过难书,侥幸上战天外,下刃叛徒,不至辱没先祖。”

  原本如潮的欢呼渐渐退去,山海阁弟子先是茫然,而后不安。

  烛南寂寂。

  “然一瓢之功,难抵浩海之过。今日,梁诗自退阁主之位。”

  薄如刀刃的光自里向外,从他身上发出,渐渐地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阁主!”

  阁老们再也忍不住,齐齐上前。

  左梁诗的胸口遍布蛛网般的裂缝,光就是从那裂缝中发出的。赤帝古禹的那一枪虽然没有落到他身上,可枪芒早就贯穿了他的心脏——最锋利的刀只有进攻没有防御。是以,他后来要拼尽全力,无视受创地去斩杀叛徒。

  他的生机早就断绝了。

  是藏在他身体中的一点明烛火,维系他随时要四分五裂的身体。

  “有罪当斩,有过当赎。”

  左梁诗回首,笑笑,姣若好女的脸庞一片片破碎。

  “诸位,要记住啊。”

  刺眼的光彻底爆发出来,化为八团流星般的火,掠过整个烛南九城,落向静海,落向正北、东北、正东、东南、正南、西南、正西、西北!

  八道青铜巨柱破海而出,如八根钉进八极的钉子,也如八根熊熊火炬。

  旧的海门破碎,新的海门诞生。

  原本垂于海中的铁索破水而出,贯横串连,八根青铜柱,所有静海海柱再次连为一体。天地之中,如有百万洪钟同时轰鸣,洪钟声里,所有海柱一起发出耀眼的光辉,光辉弧拱,连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光罩,将烛南九城彻底护在其中。

  以身续明烛,碎骨镇沧海。

  他说,他要镇海。

  …………………………………………

  瘴雾被海柱连成的巨阵逼退,不仅是静海恢复宁静,静海外近三百里的海面也恢复了平静。烛南九城的光远远地倒映在沧溟水面,摇摇曳曳如熊熊燃烧的火炬。四个人站在火炬之外。

  戏先生低下头,看着露出胸口的双刀刀尖。

  刀如柳叶眉。

  “媚娘,”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没想到第二个令我功亏一篑的人,是你。”

  苍龙回旋似一道青虹,武眉被远远地击飞出去,重重地撞上海中的一座礁石。胸腹之间,被坚硬锋利的龙尾,撕开了一道大口,脏腑赤/裸在外。黑色的火焰从中翻涌,沸腾,反噬。将她裹卷在内。

  “我姓武,”武眉笑,不是妩媚的笑,英气勃勃,出乎意料地漂亮,“我叫武眉。”

  “媚娘,武眉。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左梁诗?你不是恨他么?”

  戏先生是真的惊讶,惊讶到下意识地收了手,没有让武眉毙命当场。

  第二次,第二次他掌中的傀儡跳出了他的操控。第一个挣脱他布下的命运之线的舟子颜,至少曾经是山海阁的第一天才。可媚娘是什么人?她是再卑贱不过的烟尘女子,她的一切力量都来自大荒的赐予,她竟然也敢,竟然也能挣断他的傀线?

  甚至,她不仅挣脱了他的提拉引动,甚至反过来把他的所有傀线烧得干干净净。

  武眉放声大笑:“你不明白!你当然不会明白!”

  “我恨的不是左梁诗,我恨的是脏污的山海!我恨的是所有像你这样,心脏肺腑都脏透了烂透的人!你们这种人啊,自己烂透了,就觉得所有人都跟你们一样,觉得全天底下没有什么好的美的东西。”

  戏先生微微皱了皱眉。

  武眉的瞳孔映着那八根熊熊燃烧的青铜柱……那个人答应她的,要点燃山海阁,把她恨的全部烧掉。他真的做到了……她靠着礁石,慢慢地坐直,

  “左梁诗注定会知道鱬城幕后的主使是古禹,因为舟子颜自始至终都是陶容的学生。”

  “娄江注定不会和左月生反目,因为他爹娘信的人,他也信。”

  “而我,你千不该万不该,把舟子颜的事告诉了我……因为既然你不是无所不能,既然的确有人成功挣脱过,我为什么不敢做第二次尝试!”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笃定人心皆恶,哪里懂人心如鬼亦如神!”

  她松开捂住腹部的手,借着君长唯的帮助,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转头望向一个方向,眼眸上蒙着一层朦胧水光。

  “……真想再回一次茉城啊。”

  风吹过,武眉散做一捧灰尘,有的簌簌落进海中,有的飘飘洒洒不知落往哪里。

  流落风尘的女子,最后化为了风尘。

  君长唯收回手,转身看向戏先生。

  戏先生拔出老天工斩在肩膀上的血斧,随手丢了出去。

  真名“谢远”的戏先生早在三千年前,他便是天工府的第一人,叛逃时还带走了天工府镇府天兵青枪。三千年后,他将自己也炼成了傀,已经介于生与死之间。血斧虽然将他整个地劈成了两半,可伤口中并没有流出血——他的身体被透明的丝线连在一起。

  在厮杀中,君长唯和老天工不止一次得手,但他每每总能凭借这些银丝,把自己的身体重新拼凑起来。

  除了这一次。

  玄黑的火从武眉的两把柳叶刀上涌出,将那些银丝迅速烧断。

  “做得真漂亮啊,武眉。”戏先生拔出一柄柳叶刀,刀上的火腾起,他的手就像木头一样迅速焦黑,“明烛燃,海门立。护烛南三月绰绰有余……可惜,你们根本不知道,蒙晦十二洲……”

  最后一根银丝被烧断。

  戏先生尸成两半。

  老天工咳出一口混杂内脏碎片的血,一伸手,将他的尸体收了起来。他必须将罪徒的尸体带回天工府,以此洗刷天工府三千年来的耻辱。葛青跪神枎,谢远也有他该跪上千年万年千万年的坟墓。

  被炼成邪兵的青枪坠在一兵,失去掌控的苍龙魂魄盘绕其上。

  “是我天工府的业孽。”

  老天工低低叹了口气,把青枪也收了起来。

  “君老鬼……”

  他一回头,看见君长唯正默默地注视那八根魏然耸立的青铜柱。老天工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大踏步走向烛南。古禹已退,叛徒已清,城界重立,可还有月母和白帝高居天穹,左梁诗做到了他所能做的这一切。

  剩下的该他们来了。

  他们踏海急行,走向光辉万丈的烛南,感觉自己仿佛在走向一轮浮在海面的太阳。

  太阳跃出水面!

  君长唯和老天工同时抬头,烛南九城的所有人同时抬头,所有人的瞳孔都骤然一缩——漆吴山的方向,千万里的海水被排向左右,海浪腾成高墙又轰然砸落,翼长三千丈的金乌鸟足抓天索,背上负日。

  子时如昼!

  唳鸣响彻天地,不是金乌的鸣叫,是另外一只神鸟。

  一只能与三足金乌相抗的神鸟!

  ……经女月母饲神鸟,曰鵷,可止日月。

  左梁诗说话过的脑海中一掠而过。

  “鵷鸟!”

  目睹第二只遮天之鸟腾空而起的瞬间,君长唯猛然明白了戏先生口中的“蒙晦十二洲”指的是什么,白帝和月母等的又是什么……他们在等,等赤帝古禹扭曲穹顶,等天幕扭曲而日轨变更,等金乌在子夜载日而出。

  他们要开始彻底夺走十二洲的光明。

  他们要——

  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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