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红衣立白月_美人挑灯看剑
笔趣阁 > 美人挑灯看剑 > 第51章 红衣立白月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51章 红衣立白月

  一望无际沧溟,一叶秋苇扁舟,无风也无潮,无尘也无喧嚣。

  月圆人相拥。

  “蠢货。”

  仇薄灯语调很轻地骂。

  他们挨得这么近,字音刚从他唇齿间出来,就落进另一个人耳朵里。师巫洛低低地应了一声,并不松手。仇薄灯也不是真想骂他,只是被紧紧拥住时,如果不说点什么,就会觉得时间不再流动,天荒地也老。

  可天地皆老,仿佛也没有什么不好。

  仇薄灯不说话了,静静看向水天相交地方,巨大月轮正一点一点地露出来,今天恰好是既望,白月圆得完美,找不到一丝残缺。先前天月与海月共圆,现在正慢慢地各自挣开暗云束缚,最后两轮满月同时跃出幽影,一上一下,悬停在海平线上。

  长风浩浩,海面泛起细密银纹。

  “松手。”仇薄灯说。

  不动。

  “学坏了?”仇薄灯眉梢一挑,“会装听不见了?”

  不说话。

  仇薄灯有些好笑,拿肩膀撞了他一下:“快点,别磨蹭,机会只此一次。”

  师巫洛抿了抿唇,有些不情愿地松开手。红衣窸窣,仇薄灯直身,却没有起来,而是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找什么。过了一会,仇薄灯回头,看到师巫洛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起身了,正安静地站在船舱中,眼睫微垂。

  风吹动他带暗纹袖摆。

  还会生闷气了啊。

  学坏了。

  仇薄灯没忍住,笑了。

  “生什么气呢?”仇薄灯一手拢在袖里,一手按在船木上斜斜地支着身,“过来,坐下。”

  师巫洛看了他一眼,闷不吭声地过来。等他真过来要坐下了,仇薄灯又伸手点在他肩膀上,推他转过身去。师巫洛顺着他力道,背对着他在船艏边沿坐下。师巫洛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看不到他就觉得格外不习惯。

  背后传来衣衫窸窣声,像仇薄灯起身了,先是远离,随后又靠近了。

  师巫洛微微一愣。

  他发绳被人抽走了,接着就有修长微暖手指按了上来,指腹一点温热透过头发传来,让人心底忽地一悸动。

  “先说好啊,这可是本少爷第一次纡尊降贵给人扎头发。”

  仇薄灯一边说,一边将师巫洛头发散开,然后在一一拢起来。他腕上缠一条缀了黑琢石束发带,发带两端一长一短地垂落,随他手腕移动微微摇摆,绣纹在月辉里反射淡淡暗光。

  “敢挑刺我就把你踹下船去。”

  他声音懒懒散散,动作生疏至极。

  “好。”

  师巫洛回答很简洁。

  仇薄灯隐约感觉他好像笑了一下,便有些报复性地扯了扯他头发。师巫洛又轻轻笑了一声,仇薄灯不想搭理他了。

  或许是出身巫族缘故,师巫洛没有戴发冠习惯,平时只用一根发绳扎起。仇薄灯之前在鱬城夜市瞥见那条黑琢石束发带,莫名就想到了他,便买了下来。买发绳也好,扎头发也好,都是一时兴起,仇薄灯没梳子习惯,就玩儿地学第一次见面,以手带梳,给他束发。

  倒腾半天,越理越乱。

  好在师巫洛头发不算太长,刚过后背蝴蝶骨一些,仇薄灯胡闹了大半会,一手将头发拢成一束,一手将腕上缠着发带抽下来,缠了缠,勉强扎住。

  扎好后,仇薄灯绕到师巫洛正对面。

  他先前还说师巫洛敢挑刺就踹下水去,结果自己直接笑倒在船尾……这扎都什么鬼啊!横散竖乱,搭上师巫洛那张永远跟天下人欠他八百万冷峻脸,就越发好笑了……那种感觉就像孤独武士按刀寻仇,结果顶了个鸡窝出门。

  他乐不可支。

  师巫洛看着他笑,银灰色眼眸里也浅浅地泛起了笑意。

  “算了算了,不祸害你了。”

  仇薄灯笑了一会,探身去抽发绳。

  师巫洛握住他手腕,不让他动。仇薄灯一巴掌打掉他手,把发带抽下来,拍在他手里。

  师巫洛一怔,这才发现仇薄灯给他换了条新发带。

  “自己扎。”仇薄灯不看他,坐进船舱里,手肘横在船舷上,眺望远处海面上月影,“酒呢?”

  船舱中有一方矮案,上面摆了一白瓷坛,两个白玉杯。师巫洛揭开瓷坛,淡而幽冷清香慢慢地沁开。他提起来慢慢注进玉杯里,斟自半满,递给仇薄灯。

  仇薄灯接过酒杯,低头一看,发现与幽冷香气相反,酒液如彤如霞,与凄迷月辉一起盈在白润圆玉杯里,让人想起天冬时在高山上盛开红梅,孤独地于寒雪中冷艳灼华,又妖冶又素雅。

  “它叫什么?”

  仇薄灯纤长手指环住玉杯,轻轻摇晃,看月光与红梅一起破碎。

  “没有名字。”师巫洛说。

  仇薄灯慢慢地抿酒,师巫洛看着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这坛酒。师巫洛自己很少喝酒,他是个一杯倒,再好酒如果喝人什么都品不出来就醉了,那也没用。他其实不懂酒,所以在回请仇薄灯时候,才会那么茫然,不知道该选什么。

  天底下美酒佳酿数不胜数,最后他带来最籍籍无名酒。

  可仇薄灯没有说它是好是坏,也没有说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饮尽斟杯,复饮尽。

  “就叫‘浮灯’吧。”

  他终于回头,月光镀过他眼眸,清澈如镜。

  师巫洛分不清他是醉还是醒,依稀觉得他应该是喜欢,便松了口气,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仇薄灯执杯趴在船舷上,看他慢慢地饮酒,忽然就拘起一捧海水泼向他。师巫洛茫然地抬头看他,水珠从垂落头发上滴下。

  仇薄灯笑着跃起,立在船尾。

  “走。”

  他一挥袍袖,将桌上酒整坛卷走,提酒走了两步,立在船尾最末梢尖端上。

  “我们去沧水尽头,我们去明月中间。”

  海风吹得仇薄灯广袖彤霞般漫漫卷卷,天高而远海广而深。师巫洛瞳孔印出他黑发,他红衣,他嫣然明艳笑颜。

  去水尽头,去天边沿。

  去只有他们人间分界线。

  孤舟如弦,在辽阔海面留下一条长长白痕。潮头被破开,静水被分开,有少年立舟头,迎风而饮酒,有男子坐舟中,叩弦而清歌。

  沧溟一渡间。

  如墨般海面上出现了一轮巨大白月,扁舟与月影越来越近,站在船尾仇薄灯将空了酒坛一掷,纵身跃起,师巫洛猛地起身,又停住。

  扁舟止住,与月影轮廓相接。

  仇薄灯停在水面。

  “遂古之古,何以初兮?

  “太上之上,何以尊兮?”

  仇薄灯如鹤旋身,伶仃肩骨贴水而过,腰束曼展,大袖回旋,如刀挥洒出新血浑圆,海水在他足下静如银镜。他绕身回环,身如曼珠沙华之极盛,发若浓墨高滴之展旌。

  “鸿蒙未辟,何以明兮。

  “四极未立,何以辨兮?”

  他一扬臂,华袖高高抛向天空中白月,衣袂在半空炸开纷纷扬扬一片艳彩,又落成一片忽然淡去飞霞。他在万千月辉中起身,忽如射燕,忽如徊雀。他以一整轮巨大白月为舞台,在这沧溟尽头高歌起舞。

  “洲屿何足,隅隈何数?”

  “明辉何足,幽晦何数?”

  他愤愤而歌,慷慨而激昂,于是问天之歌便叱咤如鼓点。

  “天高几丈,路长几里?”

  “地厚几丈,乡广几里?”

  他凄凄而歌,迷蒙而彷徨,于是问天之歌便如无望旅人。

  世上再无张扬至此舞者,也再无灿然至此舞蹈。

  俯仰往来,绰约时如静月花开,睥睨时如炽火澎湃。起伏舒卷,漫缓如罗衣沉潭,急节如瑰云没日。

  一问便是一万年,一眼便是一万言。

  观者只一人。

  师巫洛站在船上,那么多悲伤那么多愤怒在他胸中翻涌,像万千赤火,也像万千锋仞。他泫然欲泣,不能言语,怕一开口就涌出那些不该说话,不能行动,怕一抬手就要把人死死地捆在怀里,不论如何都再不松开。

  管它瘴月几何,管它群星几多。

  他只要他好好。

  “醉归何处?”

  仇薄灯歌声渐轻渐渺,广袖簌簌而落,他静静地站在月影正中间,目光那么地迷茫,瞳孔那么地空旷。歌声已经低如呢喃。

  红衣立白月。

  “何处……”

  葬骨?

  他没有问完。

  仇薄灯向后仰倒在如冰如镜海面,十指被人紧紧地扣住了。扣住他手人,右腕上扣着一枚与他左腕一模一样夔龙镯,两枚暗金镯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响声。微冷泛寒唇覆了上来。

  微冷与炽热。

  玄黑与朱红。

  仓皇而笨拙,癫狂而青涩,红衣与黑袖融在一起,他们呼吸揉在一起。身下是明月,身上还是明月,他们像在海面,像在水线,像在天边,像在月间。

  “阿洛。”

  仇薄灯呢喃。

  他真醉了,醉后他才是真。

  “你要接住我。”

  我一直在下坠,你能不能接住我?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gvv.cc。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gvv.cc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