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金乌载日_美人挑灯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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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金乌载日

  药谷处内陆,离海甚远,陆净打娘胎里出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海,一时间心潮滂湃,张口欲作诗。不料,嘴巴刚张开,一口炙热风就直接穿过咽喉,贯进五脏六肺。

  风从天空压下来!

  仇薄灯从未听过那么惊心动魄鼓翼,一起一落间千万里海水被排向左右,浪潮抛卷向苍穹,腾成高墙后轰然砸落,来不及碎成飞雪,就化作一片茫茫蒸汽。唳鸣响彻天地,伴着金铁长锁被扯动声音。

  他抬起头。

  熔金印进仇薄灯瞳孔……左月生在枎城说过话回响在耳边,他说,它翼长三千丈!他没有吹牛,没有夸大!从所有人头上飞过,确确是那样一只翼长三千丈遮天巨鸟!

  金乌!

  三足金乌扇动它千丈之长双翼,将苍穹燃成一片翻涌火海。

  那是一只威严得超出所有想象神话生物,直长万里日轮以天索捆负它宽厚背上,锁链末端被紧紧地抓在它弯曲强劲三足中,一身翎羽深黑如甲胄,边缘勾勒着凶煞红光,遮天羽翼上滚落熔金般流火。

  它出现使沧海刹那成血!

  陶长老在离他们稍远地方,早早地展开结界,否则此时这几个人早化为了焦炭。

  “怎么样?”

  左月生眉飞色舞,扯着嗓子问。

  “壮观吧!”

  陆净用力点头。

  他从未像这一刻这般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渺小。尤其是在金乌载着太阳从他们头顶正上方飞过瞬间,视野中只剩下赤焰与红云,炙浪让一切都变得模糊扭曲,莫名战栗席卷全身,以至于胸口咽喉吐不出半点声音。

  怒海狂涛,人如草芥。

  “这么壮观日和乌,年复一年,悬在山海阁头上。”

  陶容长老走上前,枯瘦手掌按在左月生肩膀上,打鱬城事变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像这样被百氏掌控太阳,还有九轮,更别提还有冥月。”

  左月生得意洋洋笑声戛然而止。

  他转过头去,对上陶容长老苍老脸庞,见了不知多少风霜眼睛,此刻如刀剑般与他对视。

  “百氏牧天,司命日月。你明白么?少阁主。”

  左月生看看他,又转头看向大海。

  轰——

  金乌载着太阳落进海天相交之地,万丈高火峰涌向天空,给苍穹和沧水留下一片血霞。长风还在来回鼓荡,怒潮还在汹涌咆哮。

  “我明白。”

  左月生一字一顿地回答。

  “还查天轨吗?”

  “查!”

  他斩钉截铁。

  “为什么不查?”仇薄灯听着他们对话,提着太一剑,向前走了几步,踏上一块礁石,远眺金乌载日消失地方,“日升月落,天命之常。什么时候沦落由人掌控,为人利用地步?”

  “日月就该有序,四时就该有候。”

  天地辟启,众星归洲。

  万民生来泽厚。

  陶容长老一震,立刻紧紧地盯住仇薄灯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神色变化。天边余火还未彻底消失,赤霞印照在仇薄灯眼瞳里,像汹涌血潮,像即将点燃鸿蒙震怒……难道……

  “说得好!凭什么日月就该由百氏那群龟孙主宰!我呸!”未等陶长老再仔细分辨什么,陆净便用力鼓起掌来,“日月有序,四时有候,□□有常……仇大少爷文采斐然!称得上是太乙门面!”

  仇薄灯乜他一眼,横剑就拍。

  陆净一猫腰,躲到左月生背后,不忘顺手推了娄江做挡箭牌,娄江抬手架剑间把愣神叶仓撞进了海里,水花贱了仇薄灯一身……几个人转瞬间扭打在一起,刚刚神色冰冷,睥睨俯瞰大地仇薄灯仿佛只是一个幻影,一个错觉。

  陶容长老呆立原地。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咳!”

  一声轻咳在所有人耳边炸开,陶长老猛地回身,也不知什么时候,不远处礁石上坐了一位麻衣人,一手提葫芦,一手提金错刀。见大伙瞅过来,麻衣人把刀往腰上一挂,飘然落到仇薄灯身前,毕恭毕敬地拱手行礼。

  “见过小师祖。”

  还未起身,一把剑迎面就丢了过来。

  “你来得正好,”仇薄灯说,“帮我修一下剑。”

  能想起要把太一剑修一修,倒不是仇薄灯良心未泯,单纯只是在鱬城时候,因为想探一探幕后人,他哄着太一剑不做挣扎地被封进了兵匣了。为此不惜答应,事成之后,就帮太一剑做个新剑鞘,顺带把剑刃也补一补。

  这几天太一剑似乎担心仇薄灯把答应事忘掉,一直在闹腾。

  仇薄灯不得不抽空问左月生,怎么修补太一剑,然后就被一堆繁琐程序和材料搞得头疼。眼下见了君长老,他顿时迫不及待地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

  君长唯接住剑,定睛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师祖,这、这、这还是太一剑?”

  “唔……”

  仇薄灯沉吟片刻。

  “假如太乙没有第二把太一剑,那应该是没错。”

  太一剑在君长唯手里愤怒地跳了跳,仿佛在控诉这些天来辛酸。

  不跳不要紧,一跳剑鞘又开始哗啦啦地往下掉松皮,掉得君长唯心如刀割。

  “小师祖啊,这可是万年天青松制成剑鞘,太乙宗也就剩了这么一把剑鞘……”君长唯心疼得哆嗦,“算了,掌门那里应该还存了一些,给您重打一副剑鞘应该还是够,剑刃未损就问题不大……大……”

  君长唯与坑坑洼洼如狗啃太一剑剑刃相对。

  空气一时间格外沉默。

  “小师祖啊——”

  君长唯双手哆嗦地捧着太一剑。

  仇薄灯镇定自若地回他:“长唯啊,你随便找点铁片给它补补就行了。”

  君长唯简直要昏厥过去。

  这镇宗至宝,岂是能“随便补补”?!

  “长唯”二字一出,旁边叶仓眼睛就直了,不住地往他腰间那把黑鞘金镡长刀上瞅。

  习武之人几乎都听说过这么一句话,有道是:“金错长唯久,飞光暗雪里”。

  讲是仙门中两个人,君长唯与叶暗雪,前者是仙门第一刀,后者是仙门第一剑,两个都是太乙长老。

  飞光剑叶暗雪成名路比较辉煌,天资过人,自十七岁参加论道会起,连冠近百年,为那一代所有年轻俊杰阴影。而君长唯则有些大器晚成意思……修炼百年声名不显,直到仙门隔三百年换一次镇守不死城队伍时,此人才横空出世,一刀分海。

  叶仓拜入太乙后,就曾问过仇薄灯,为什么金错刀君长唯在去不死城之前一直籍籍无名?是在韬晦养光吗?

  当时仇薄灯表情格外古怪。

  一副很想笑样子。

  未能从仇薄灯那里得到答案,叶仓对这位传言中“太乙第一刀”更好奇了。

  初次见面,叶仓有些幻灭。

  主要是这“太乙第一刀”,看起来实在是太邋遢了……麻衣边边角角破破烂烂,一个大酒葫芦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和仙风道骨陶长老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只能安慰自己:

  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小师祖啊,三千年颜掌门就是请太一剑出山……”

  君长唯已经从数万年前“天授玄铁,玄铁化剑,剑名太一”讲到了三千年前颜如书掌门请剑出山,逼上空桑,滔滔不绝源源不断,话里话外一个意思:这是柄上上上剑啊,小师祖行行好,您千万爱惜点。

  仇薄灯只觉得像有一千只苍蝇在耳边嗡嗡嗡,不胜其扰间,就瞥见叶仓表情复杂地站在那里,顿时想到了一个堵君长老嘴法子。

  他清了清嗓子,打断君长唯。

  “君长老,这个是新入太乙弟子叶仓,对您可谓是仰慕已久,您要不要给他解惑,说说您当初为什么从不参加仙门论道会?”

  叶仓这些天不忘仇薄灯“教诲”,棺材脸小有所成,这时听他如此说,脸上神色不变,但一双眼睛却马上亮了起来。

  “这……”

  君长唯满肚子絮叨一下卡住。

  仇薄灯粲然一笑,拍拍君长唯肩膀,语重深长:“修剑事,就拜托长老啦。”

  “自然自然……”

  君长唯无可奈何,哀叹积蓄不保。

  仇薄灯高高兴兴收回手。

  “左胖,”陆净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对左月生开口,“既然来了你们山海阁,你是不是该尽尽东道主本分?”

  左月生一拍胸膛:“那还用说!”

  陶容长老微微欠身:“仇长老,阁主及两位阁老已备下宴席恭迎,就在听潮阁里。”

  “哎哎哎!”陆净忙不迭地拉仇薄灯衣服,小声嘀咕,“仇大少爷,跟那些老家伙打交道多没意思啊,我们还是让左胖带路去玩就好了。”他说着,不忘拼命朝仇薄灯挤眉弄眼,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确,”左月生加入咬耳朵行列,“我爹那人,平时最能装了,他来接风洗尘铁定要多无聊就无聊。”

  陶长老眼角微抽地听这几名二世祖逼逼赖赖。

  一阁之主亲自设宴恭迎,何等郑重?何等礼待?到了这些小子口里都成什么样了……传出去,会气死八成修士吧?而且,少阁主,你这么抖亲爹老底,阁主知道了一定会打死你吧?

  旁边君长唯装作没听到,完全没有劝阻意思。

  ——反正,只要小师祖没把山海阁烧了,那在太乙看来什么都不是事儿。

  仇薄灯本来就不怎么想去什么接风宴,当下一拍即合。

  除了叶仓被仇薄灯丢给君长老,娄江还有事要处理,连不渡和尚在内几名二世祖勾肩搭背,毫无心理负担地放了左阁主等人鸽子。

  陶长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一时无言。

  ……………………

  海风令人心情舒畅。

  漆吴山位于海中,与其说是“山”,倒不如说是一座礁石岛,因岛上多巨石,石立如壁如仞,远望如峰,才称为山。岛十分狭小,草木稀疏,无房无屋。天雪舟停落在漆吴山上,只是为了便于观看金乌载日。

  真正山海主阁在稍南一点,漆吴山上设有海桥,连通主阁所在烛南城。

  日落之后,仇薄灯明白了为什么山海主阁所在城,称为“烛南”。

  霞光渐淡,天地晦暗时,海桥两侧栏杆顶上镶嵌着月明珠放出柔和光,整条海桥就像两串平行珠子在缓潮上蜿蜒飘去。而在更远处,海桥尽头,千万灯楼在九座低缓连绵海山上拔地而起,光照万里,如海面上同时升起了九轮明月。

  烛南烛南,明南之烛。

  等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不是海山,而是九只玄武神兽,它们庞大如巨岛群山,漂浮在沧溟之上,口衔铁索,微合双目。

  陆净仰着脑袋,看着足有数百丈之高玄武神龟和它背上华城,一句“好大王八”差点脱口而出。

  好在他没有傻彻底,至少还知道玄武神龟随随便便一个吐息就能把他吹到十万八千里外……

  “好……好高,”陆净悬崖勒马,“这怎么上去啊?”

  左月生闻言,双手叉腰,打了声又急又旋呼哨,大喊一声:“老子回来了!”

  最前面玄武慢腾腾地张开口,铁索哗哗啦啦落下,带下一个精致如小屋贝壳篮。仇薄灯神色古怪地打量着这个小贝壳框,寻思着这难道就是修仙版电梯?

  左月生跳上贝壳篮,朝他们招手:“我们山海阁设了阵法,入烛南只能走贝篮,上来吧。”

  仇薄灯上了巨贝,不出意料地发现这贝壳里还安了一排月明珠当做照明灯……所以,有件事真很神奇。

  “左胖,”仇薄灯认真地问,“你爹是怎么养出你这个铁公鸡?”

  陆净和不渡和尚深有同感地点头。

  妈,怪不得人人都说,山海阁山是金山,山海阁海是银海。以前跟左月生这小子混在一起没什么感觉,真到了山海阁,才猛然发现,俗话诚不欺我也——山海阁简直就是富得流油好吗!

  要论仙门武力,太乙当之无愧第一。

  但要论谁最有钱,哪怕把百氏也搭上,那也妥妥还是山海阁啊!!!

  “集腋成裘,聚沙成塔懂不懂?”左月生毫不羞愧,“今天浪费一个铜板,明天浪费一个铜板,天长地久,山海阁也是要败落嘛。事故勿以钱少而不赚,勿以钱少而浪费。”

  “呸!”

  几个人一起啐他。

  左月生赶紧岔开话:“你们想去哪?我带你们逛夜市怎么样?我山海那可真是夜市灯如昼,四面八方珍稀,还有你们绝对没见过灯潮……诶嘿,烛轮你们看不看?”

  “哎呀呀,”陆净一连串地咳嗽,正儿八经地打断他,“胖子,我说你这就不对了。都来了你们山海阁了,怎么能不带我们去最有名地方。你这个东道主怎么当。”

  “啊?”左月生一愣,“山海宝市和灯潮最有名啊……难不成你想去武藏阁?也不是不行,就是里面除了秘籍还是秘籍,什么玩都没有。”

  “你个蠢货。”陆净恨铁不成钢,直拍大腿,“谁稀罕什么秘籍典藏,我是说溱楼!!!你们山海阁溱楼那可是天底下头一号风花雪月之地,最最文雅销金窟!”

  “文雅你个屁,你大爷就是想去逛青楼!”

  左月生一想到溱楼酒食歌舞等等价格,眼前顿时就是一黑,差点想把先前打包票直接吞下去。

  陆净拿胳膊肘戳仇薄灯,义正辞严地撺掇:“仇大少爷,你说说话,我们可是一等一纨绔,纨绔难道不就是该‘烈酒歌楼美娇娥’。”

  “唔。”

  仇薄灯瞥了眼左月生心痛到扭曲脸,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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