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恨春时_红尘有幸识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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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恨春时

  七月二十二,新皇登基大典。

  宣读遗诏,通告天下。接受宝剑、玉玺、冠冕,即九龙宝座之位。

  百官除服,于永嘉殿前着簪缨三叩九拜。

  改元洪正,大赦天下。

  封世宗平武帝长子赵承烈为康王,立平武帝次子赵承煦为皇太弟,乃顺位第一皇储。这个举动,把一干旧臣感动得老泪纵横,朝野上下,无不交口赞叹。连带民风都淳朴不少,可以说是最好的文德教化了。

  虽然承安每晚都在东配殿过夜,搬入皇帝寝宫正殿的程序还是依例按时进行着。登基大典前,照影和照月领着一大帮宫娥内侍重新收拾布置,忙乎了好些天。

  丹青已经可以下地遛达,东看看,西瞅瞅,瞧着他们把整个弘信宫,包括东西两边配殿,里里外外大肆清洗打扫个遍。原本就干净得一尘不染,现在连院子里每一块青砖都光可鉴人,每一片树叶都精神抖擞。那些华丽的幛幔窗纱被褥围屏,统统换掉,以示吐故纳新之意,准备迎接新主人。各种皇帝专用家具物品当然保持原样,一些带有个人色彩的东西早已全部撤换,有的直接在灵前烧了,有的陪葬进了寝陵,有的赐给了亲近臣子。

  墙上那幅《四时鸣玉山》,先皇珍爱非常,按说应当作为祭品焚烧,或者作为殉品陪葬。承安跟内务府大臣说,此画本是自己献给皇叔的生辰贺礼,不如就留给自己,以供余生追思。所以现在,那幅画还在寝宫墙上挂着。

  丹青静静站在画前。

  照影照月对个眼神,等了一会儿,看他没什么别的反应,继续指挥清扫布置。

  宫中规矩森严,宫娥内侍无不训练有素,虽然往来穿梭,却几乎没什么响动。对开始待在一边凑热闹,眼下站在当地碍事的丹青,没有人好奇,全部规规矩矩,毕恭毕敬——两位年轻的上司虽然尚无确切职务,却是现任皇帝从王府里带出来的腹心,他们对这位看不出身份的公子态度中那含而不露的尊敬和关心,是宫廷人际关系中最不能忽视的一种。

  看不几眼,就觉得累了。

  丹青每天强迫自己一定多下地走走。弘信宫外边是不去的,只在院子里转两圈,这屋进那屋出,很快就没了力气,几乎是逮哪睡哪,谁撞见了就给他盖上点儿。睡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起来再接着遛。

  对承安身边的人,哪怕是曾经狠狠得罪他的贺焱、赵让,丹青也放下一切过往,真诚坦然相待。反倒是一度杀人未遂的冯止和赵恭,看见他就心里发虚,常常弄得丹青莫名其妙。在所有从逸王府跟出来的人心目中,眼前这位,那是铁板钉钉的半个主子了,难得他宽宏大量、纯真自然、温柔和善,不必刻意拍马,已经十分尊敬爱护。

  丹青失笑。觉得自己好似他们大家共同豢养的宠物。他不知道,这些多年在阴谋权术中打滚的高手,对于像丹青这样天然纯粹的人,有一种极微妙的感情。本来打算合伙毁了他,没有成功,那就干脆一起保护他。

  看累了,左右瞅瞅,这才发现自己正好杵在挡路的位置。冲照影照月歉意的笑一笑。瞧见书案后头四柱盘螭七宝瓒花的大靠背椅了,晃过去坐下,宽敞舒适。照影正把西配殿搬来的承安随身物品一样样往外拿,丹青忽道:“照大哥,能不能给我看看那个——箱子底下最左边……”

  原来是那方“看朱成碧”青玉印石。

  搁在手中把玩一阵,塞袖子里。对照影道:“这个我拿走了——别担心,我自己跟他说。”

  回手把靠垫抽出来当枕头,蜷起身子,眼皮开始往下掉。仿佛有人拿了毯子过来,咕噜一声“谢谢”,安然入睡。

  照影和照月示意干活的人都退出去,两人站着看了片刻,把门窗检查一番,可能漏风的地方都合上,拉好帘幕,并肩往外走。

  出了寝宫大门,照影叹口气:“全无机心,一清到底。”

  照月接道:“毫无破绽,莫测高深。如今的他,咱们这些人,可真真望尘莫及了。”

  二人且聊且行,走到岔口,照影道:“我去内务府,你呢?”——照影很快要就任内务府詹事。

  “长庆宫。”照月一边说一边往左拐。

  “小月。”

  “嗯?”

  “你……这是何苦……”照影语带痛心。

  “大哥何出此言?”照月缓缓转过身来,看着照影。

  “咱们吃一个锅里饭长大,你当我是瞎子?我问你,那孩子,当初是不是还有救?你自己下的手,如今难道后悔了?准备为他搭上一辈子么?”

  照月沉默一会儿,道:“我存心的,我愿意。陛下也答应了。”

  “陛下他——知道不知道……”

  “知不知道,有什么分别?”——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也许知道而装作不知道,有什么分别?“他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对大家都好?对他自己……也很好。”照月不再说什么,径直走了。

  照影作罢。亲自动手为自己制造一个纯洁无瑕的精神寄托,这种事照月想得到干得出,绝对理直气壮。

  八月底,丹青觉得自己好很多了,犹豫着什么时候和承安挑明了提出离开。决心早已下定,到开口的那一刻还是千难万难。彼此都心知肚明,四目相对时又下意识的避开这个话题。

  承安想尽一切办法推迟那个时刻的到来,于是——

  夜夜春潮带雨晚来急。

  朝朝春江水暖波拍岸。

  半夜魇着了,梦中那张盼顾生情的脸化作一个飘摇远去的背影,永不回首。泪水汹涌而出:“丹青,不要走……不要走……”

  “承安,我在这儿……在这儿呢。”

  翻个身,把他扣在下边:“说,你不走。”

  “好,不走。”

  “你敷衍我。”

  “是……我敷衍你……”

  “可恶……”——哪怕用心多敷衍片刻呢……

  “嗯……哼……承安,饶了我……”

  “休想!害我做噩梦,至少得赔我一场春梦吧……”

  晓看红湿处,

  花重锦官城。

  第二天,海怀山请照影通传,求见承安。

  舅舅忽然拿出见皇帝的姿态背着丹青要见自己,承安心里虚得不行。想起丹青还在床上软着起不来,万一……万一……这个……神医先生一副进谏的表情,对自己说什么“宁静致远,淡泊明志,节欲修身,息心养性”,叫皇帝陛下脸往哪儿搁啊。

  海怀山当然不知道承安肚子里这些小九九,见了面,照常躬身为礼。承安大松一口气。还好还好,没摆出要跪拜的样子,否则可糟糕透顶。

  “陛下知道,海某是个江湖人,功夫虽然不高,眼力还是有的。我看陛下身边几人,功夫都算得一流,不过……”

  原来是说正事。说正事好哇。承安的定力智慧一下子呼啦啦全回来了。

  “不过什么?”

  “以陛下今时今日身份地位,只有这几人实在太少。内廷侍卫中虽然也有强者,一来他们是先皇亲信,陛下短期内未必能如臂使指,二来这些人久在宫廷,以我这样的江湖人看来,对付一般宵小还过得去,却无法与真正的高手抗衡。”

  嗯,听出点意思了。承安忽然想起之前君来跟自己说过神医送书的事。

  “江湖上的事,我不太清楚。但是听君来说,先生是大有来历之人……”

  “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这些年我因为心情不太好,刻意避开故旧,潜心医术,又躲在太医院不理江湖事务。从前的一些朋友却始终惦念着我。其中好些人……本是……他当年一手栽培,如今正当壮年,因为不愿屈从,在江湖上并不得意。有心报国,又难免粗莽,不入有司法眼……我看陛下大有识人之明,用人之智,容人之量……”

  这下听明白了,上前两步,行晚辈之礼:“舅舅如此关照承安,承安铭感五内。”

  “陛下这声舅舅,岂不是要折我阳寿?”叹口气,又道:“不过是牵线搭桥而已,如何结果,还得看各人造化。”

  承安想一想,道:“舅舅既如此说,便请从速吧。倒不是关于我这里的防护问题,而是……”

  当下把姚诵的案子说了。

  “这件事,目前仍未十分明朗,尚不足以动用水师。可是又关系国家体面,不能拖延。舅舅也看到了,我们有点儿鞭长莫及。如果能借用江湖仁义之士的力量,那可太好了。”

  两人又细细商量一番。

  这次谈话的结果,让承安手里增加了一支不起眼却极其强大的力量,恰好可以弥补他暂时没有真正掌握军队的不足。同时也开启了锦夏江湖人士入朝报国的风气,给很多高手提供了新的用武之地。后来朝廷干脆在内廷侍卫之外成立了一个新部门“理方司”,和平时期属于刑部,战时则隶属兵部,专门执行特种任务。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承安忽然问:“这件事,可以告诉丹青么?”

  “没关系的。他比咱们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丹青活得纯粹,然而并不狷介。他自己的人生丝毫不肯妥协,对世人世事却有着最大限度的包容。

  送海怀山出门的时候,承安想,舅舅表面上是脾气执拗的专业人士,实际上通明练达得很哪。大不简单。

  几天后,丹青和海怀山认真商量出宫的问题。

  “再过两个月吧。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反正是他把你害成这样,咱们把太医院药库里那些千年老参成形首乌熊胆雪莲吃差不多了再走。”

  “舅舅——”丹青哭笑不得。

  海怀山也笑:“说正经的,确是如此。眼下你觉着有劲儿,全是外力。出了宫,就是有钱,一时半会也弄不到这么多稀罕东西。这源泉一断,只怕立刻打回原形。还得靠太医院的药库养两个月。何况你想回乾城,路途颠簸,怎么着也要十月里,身子才吃得消。”

  “留白和可儿的婚事……”

  “皇帝凶礼,百日内不得行喜礼庆典,婚事估计要推迟到年底——你放心,他们会等你的。”

  两个月。也好。

  丹青索性放开怀抱,不再想离开的事,每日里高高兴兴的游手好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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