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神初九年_我为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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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神初九年

  绥川刺史洪瑷好不容易把中央调来的粮和各方征来买来一共六十万车粮食筹备好,正准备发放时听说李延意早就在绥川境内放了一圈的粮了。洪瑷忙得焦头烂额,本来想要筹措的一百万车粮食只筹了一半,眼看没法再征更多,不如先将这批放了,能救多少人是多少,没想到李延意竟抢在他前头将这事儿做了。

  他这头已经知道此事,那头才收到从汝宁的来信,信上所提醒的正是李延意一事。

  这信起码传了一个多月,是谁在其中作梗耽误情报,洪瑷没时间追查,快马一封信寄给了舅舅冯坤,告知绥川之情。他知道要等冯坤回信的话什么都晚了,他必须立即自己拿主意。

  这粮还是得放,且一定要以天子的名义放。洪瑷马上开仓放粮,百般强调这是天子的恩赐,那些来拿粮的灾民还是在长公主殿下长长公主殿下短地感恩着。

  “是天子放的粮!这些食物是天子赐给你们的!”

  就算洪瑷说得再大声也不可能传到每个人耳朵里。眼看着这样下去粮白白放了反倒帮李延意得民心,洪瑷让士兵过来拦下取粮的灾民,叫他们一个个开口说“谢天子圣恩”之后才能取粮。如此一来取粮的百姓多少知道是谁在给他们粮吃。不过李延意赶在了他前面,他现在这么做只是会让人觉得东施效颦,全然没有先发制人来得效果好。

  洪瑷忙活了好几日,并没有在瞿县把所有粮都发完。正要启程赶往下一个县继续放粮之时,忽然一群士兵闯入他的院子,一进来便将他所有属员护卫统统围了起来,冷刀相向。

  洪瑷第一反应是想喝一声“大胆”,可这帮人的黑盔十分眼熟,为首男人高帽蛇服,一双刻薄的薄唇带着让人不舒服的阴森笑容,声音也比一般的男人尖锐。

  “你就是洪瑷?”那男人双手背在身后,悠然地看着洪瑷,扬着调子问道。

  “正是。”洪瑷已经感觉到大事不妙,对对方一拱手,“廷尉史特意来找下官所为何事?”

  “既然你知道我,就知道今个儿是逃不了了。来啊,绑起来。”

  廷尉署的人迅速将洪瑷双手绑在身后,洪瑷大喊:“等一下!廷尉史可否告诉下官,下官究竟犯了那条律令要被稽查?就算要将下官押入诏狱起码要让下官心服口服吧!下官是奉了天子的诏令前来绥川赈灾!你们怎么可以说拿人就拿人!”

  廷尉史笑道:“好,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让你死得明白。你的粮车都放在哪儿了?”

  “粮车?”洪瑷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全都在后院。”

  “搜!”廷尉史一声令下,所有的士兵冲到后院,将所有马车上的粮桶全都打开,一桶桶搜查。

  洪瑷不明白:“廷尉史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我的粮食有问题?”

  廷尉史双手交叠在身前没有说话,甚至没多看洪瑷一眼。搜查了两炷香的功夫后很快发现了问题。

  “大人!这桶粮食里面有夹层!”

  “大人!这桶里面也有!”

  “夹层?”洪瑷摸不着头脑,看向他的下属,所有被扣住的下属也都满脸茫然不知道所谓夹层是何意思。

  廷尉史上前将粮桶掀翻,桶砸在地面上裂成两瓣,从里面掉出两片木板,木板之中竟全是泥石。连续掀了十几桶全都如此。

  “足足能够装下一人的桶中竟没有几颗粮米,全都是泥石。洪刺史,你就是用这些东西赈灾的吗?”

  面对廷尉史的质问洪瑷一句话都答不上来。他怎么可能在赈灾粮中混入夹层!

  “你私吞赈灾钱款以滥充好,贪赃枉法乃是死罪!洪瑷!你还有什么好说!来人!丢上囚车!带回诏狱!”

  “喏!”

  洪瑷的双手双腿被铁锁扣在一块儿,凌空架了起来,洪瑷大叫:

  “且慢!我是被陷害的!我想起来了,是一个女胡商!这些桶装的粮食全都是一个女胡商卖给我的!”

  “女胡商?事到如今还想抵赖。如今粮食稀贵,这么多粮居然也不查看便收了下来?要说你不知道里面有夹层谁能信呢?说谎不打草稿,可笑!”

  “我……”洪瑷想起,那位女胡商出价高于市场价不少,又是个胡人,现下趁火打劫的胡商不少,全都是这个路子,所以洪瑷也并未起疑。除了朝廷下拨的三十万车粮外,其他的大都是从胡商手里买来的,这么多粮他哪有时间一一查看?

  “还有什么话,到了诏狱和我的铁钩子说吧。”

  丢入囚车的过程中洪瑷双腿完全没碰到地面,是被人直接抬起来摔进去的。扭曲的四肢痛到他发怒,大喊大叫大呼冤枉。廷尉史被吵得耳朵发痒,抽了刀快步冲着洪瑷就去。洪瑷脸色大变,廷尉史举起刀的时候他大喊一声,人头没落地,倒是被刀柄击中,晕了过去。

  “一个大男人,杀猪一样喊。走走走!”廷尉史拍了拍囚车,两匹黑马立即大步奔向前。

  廷尉署风卷残云般将洪瑷等人带走,小小的院门歪歪斜斜地挂着,满地的碎碗无人收拾,只留下一抹凉意。

  ……

  “洪瑷被廷尉署抓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抓?他现在人在哪里?”冯坤听到人报信的时候已经脱去了外衣,只穿着一件中衣手中端着茶杯,听到洪瑷一事立即将所有人都遣走,关好房门再问时,发现已经凉掉的茶水还在手中拿着。

  “回将军,据说是征收的粮食里发现了夹层,里面不是粮全都是泥石。廷尉史带人去了绥川亲自将他缉拿,直指洪刺史在绥川赈灾期间贪污公款,揽权纳贿,乃饕餮之徒!”

  “贪污公款?”冯坤怒道,“怎么可能?”

  报信的人道:“如今廷尉署已经将洪刺史押回诏狱,廷尉关训已经在诏狱等着他了。”

  冯坤道:“这关训乃是有名的酷吏,传说他手段极其凶残,再硬的嘴都能撬开,再硬的汉子都撑不过他的鞫审……让他来鞫审洪瑷,莫不是要屈打成招!”

  大聿祖上一直都很重视官员清廉之事,先帝就曾经因为一位侍郎贪污了八百两银子将其满门抄斩。到了神初年间廷尉署依旧在严查贪腐,是以很多朝堂斗争都会以贪腐为着力点,撬翻政敌。如今洪瑷竟沾上这种事实在棘手,更何况还是贪了赈灾的钱银。若是这事传出去的话必定会引起民愤,到时候才是难收场。

  贪污是夷族的死罪,洪瑷是冯坤的外甥,若是洪瑷当真坐实了贪污的罪名,别说洪氏一门,就连他冯家都难逃一劫。而他的女儿,当朝皇后必定会受到牵连。

  冯坤穿上衣服叫来车夫,连夜赶往禁苑。

  真是一招好手段!若是此计当真成了,那他阖族的性命就要栽在这儿了。一旦冯氏倒台,天子李举将会陷入万分艰难的地步,只有谢家一家支撑如何抵挡李延意声势浩大的夺权之势?

  可是李延意有证据吗?夹层这种事明显是诬害,洪瑷怎么可能贪污公款,他哪来的胆子?

  冯坤火速来到禁苑南门,却被金吾卫拦了下来。

  “国丈,禁苑已闭,外臣不得入内,莫要让下官难做。”

  “混账东西!皇后就要生了!我是来给她送药的!若是耽误而害了皇后和皇子的性命,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皇后的确已经怀上皇子多时,这是全大聿都知道的事,不过金吾卫只知她怀孕却并不知晓她何时生产。冯坤这么一说金吾卫略有犹豫,冯坤的车夫经验老道,见有机可乘立即抽马狂奔,冲入禁苑之内。

  禁苑之内有许多夜间巡查的虎贲士兵,他们和冯坤对峙一事惊动了內侍。內侍迅速跑去禀报李举,李举刚从诏狱见了关训回来,火急火燎地让內侍快点带冯坤进来。

  这两人见到面时见对方浑身都是汗,立刻明白洪瑷一事都知道了,便将书房的门一关,內侍也哄到外面去。

  “陛下,这究竟是怎么了?洪瑷怎么会被诬陷这样的罪名?”冯坤一口水都来不及喝,在李举关门的一瞬间迫不及待地问道。李举说他也是刚刚知道此事,据关训所说,不仅是粮食夹层,在更早之时就有一份匿名文书递到了廷尉署。这封文书乃是弹劾光禄卿兼绥川刺史洪瑷簠簋不饬一事。廷尉关训在收到这封文书之后马上行动暗自彻查,如今查实,他们便在第一时间动手抓人。

  “查实?怎么可能!”冯坤不信,“廷尉署找到洪瑷贪污公款的切实证据了?”

  面对冯坤的咆哮,李举的平静反而让人极度不安。

  “是。”李举回应的这一个字比千金还要有力。

  冯坤犹如被泰山压顶,一时胸闷气短说不出话来。

  “陛……陛下,可亲眼见到了证据?”

  “是。”

  冯坤心中再无侥幸,他知道这回洪瑷是在劫难逃了:“证据为何?可否让洪瑷死得瞑目?”

  李举坐到椅子上用力一拍雕龙的扶手,掌心都被拍红了也感觉不到痛。

  “赈灾的官银被关训亲手从洪瑷的府上搜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搜出了整整三万两。关训将那官银收到了廷尉署,光是搬运都耗费了数辆马车。我刚刚亲眼见着官银了,银铤底部全部都盖有官印和年号。”

  “这……”

  “匿名文书弹劾洪瑷,说光禄卿洪瑷奉旨出任绥川刺史,却借着职务之便贪污救灾的官银,这些官银就藏在洪府府内。洪瑷人还在绥川,家就被廷尉署给封了。”

  “廷尉署如何有这等权利!”

  “有。”李举已经激动不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血已经冷了,“太祖留下祖训,廷尉署拥有监国之责。关训手中握着太祖印,能够先斩后奏。别说区区洪瑷了,就算是我本人的事关训也有资格过问,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才三万两银子,他们洪家多大的家业,如何会看得上这区区三万两!多明显的陷害,怎么能任由他人诬陷!”

  李举捏着鼻梁:“我也知道是陷害,可是现在没有证据证明这是诬陷,有切实证据的反而是洪瑷的贪污一事。关训已经让廷尉史亲自到绥川捉拿洪瑷了……”李举眼睛里冒着火,“这套路,和当初咱们丢卫子匀下狱如出一辙。”

  “这是在报复。”冯坤用力一笑,“这是报复!又是那卫子卓出的主意吗?”

  “这计划恐怕早在刚刚决定让洪瑷出任绥川刺史之时就已经布局并迅速执行,那些罪证也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埋进了洪府之内。若此事当真是卫子卓所为,此人谋略之高城府之深让人畏惧。”李举愁眉不展,“不管是不是那卫子卓出的主意,我都会全力压下这件事,切不可慌张。”

  冯坤呼吸沉重,一言不发。

  “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李举道,“我怎么可能让你有事。你出了事我的梓童怎么办我,我的皇儿怎么办!我会让人彻查匿名文书是何人所写,官银的来历也会调查清楚。”

  冯坤跪在地上,半晌不起。

  “那就……拜托陛下了。”

  任职司马的诏书应该已经到了孟梁。

  李举望着不知何时才能泛白的天际——谢中丞,你何时才能回来。

  收到冯坤和洪瑷一同被押入诏狱的消息后,李延意迅速赶回了瞿县,与卫庭煦和阿燎汇合。

  “没想到关训居然调查得如此之快,比我预想的还要快了许多。”卫庭煦摆了一桌的食物和酒,和李延意和阿燎一块儿共饮。

  “现下我最想看看冯坤那老儿的脸是个什么颜色。”李延意痛痛快快地喝了三杯酒。她也想到了先前的离间计并非谢扶宸所为,除了谢扶宸之外,便是冯坤老贼了,“如今冯坤这外甥已经被廷尉署押解回京,接下来我要回汝宁一趟,确定要将他连坐,绝不能让他跑了!”

  “殿下要回京?”卫庭煦说,“我送殿下一个礼物,伴殿下左右,排忧解难。”

  “哦?你要送我什么礼物?”李延意继续为自己倒酒。

  “殿下总是将我的事挂记在心,而我也不曾忘记殿下。殿下出行在外却没有个婢女随行,多少有些不便。”

  卫庭煦说到此处甄文君打了个激灵,卫庭煦回头看她,唤她:“来,文君。”

  “在……”

  卫庭煦扶着她的腰将她领到李延意面前:“文君心细又能干,一定能照顾好殿下。就让她随你回汝宁吧。”

  甄文君看着李延意,眼前一黑,都不知道自己脸上作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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