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神初八年_我为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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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神初八年

  想要剥除卫庭煦的疑心,让灵璧有朝一日不要再跟在她身边事事刺探或暗杀无辜,甄文君在陶君城市集上寻找清流暗桩的时候顺便也在寻觅表现的机会。

  所谓表现的机会并不是会让阿母臭骂她一顿贪功冒进的表现,而是一颗埋入卫庭煦心里的种子,能够慢慢发芽的种子。

  她自小就知道自己比一般人脑子要活络一些,能够辨日炎凉,是阿母口中的不赀之器。阿母让她学会藏拙却也并未扼杀她任何天性与才能,反而在她擅长领域破费心思,精心培养。她知道阿母不想她太过显眼,“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是阿母反复教导的道理。当然,活于乱世虽说不争,多少还是要留些保命的能力。所以阿母一边在反复教导她凡事低调的同时又在倾尽所有心血培养她,让她一天天更加出色。

  在卫庭煦口中,因卫家支持长公主涉政而遭到清流弹劾。而在云孟先生口中,长公主已经到了“欲废天子而夺天下”的地步,当今天子自然不可能没有任何防范举动。天子与长公主交锋,身后定有庞大党派,双方肯定已经在明面上暗地里交战过无数回合,而清流一党身后强大的支持必定就是天子。当今外患未除,朝野动荡,皇室宗族之间矛盾愈深,格局绝非“复杂”二字能够形容。

  卫庭煦若是想要托举长公主上位必定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无论她多颖悟绝伦。

  长公主为何要夺-权?肯定是为了这大聿江山,说白了她就是想造反。

  可身为长公主想要篡位称帝可不是有理有权有兵就能实现的。且不说在大聿国史上未曾有过女帝,就是再往前推一千年,更为古早的六个朝代中女性地位都是极低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未出嫁之前不许出门,家人之外的男人绝对不能见,若是这张脸在出嫁前被男子看见那是大大的失礼,很有可能影响到之后嫁入门第阶层。到了大聿这里已算是国风开放,但当朝之中连个女官都没有,女帝一事根本就是吹网欲满,山童石烂。

  如此艰难的情况卫庭煦和长公主肯定需要笼络各方奇人异士,天时地利人和,这反才能造的成。

  甄文君不断找机会在灵璧面前展露赚钱的能力便是想借她的口吹几阵风到卫庭煦的耳朵里,告诉她:这儿有个可用之人。

  没错,赚钱的能力是非常重要的能力,也是造反的基石。没有银子谁为你卖命?连马匹辎重都无法制备,士兵连身盔甲都没有,如何对抗敌方数十万精兵?这个道理卫庭煦肯定懂,能将白银之河引入卫家的人才她肯定不会放过。

  甄文君又在灵璧面前表现了几回,空手套回二百两银子,能看得出灵璧瞧她的眼神略有不同,也曾旁敲侧击问她:

  “既然你擅于经商,为何你阿父还要将你卖给牙人,不自己做点生意?”

  甄文君叹息:“我养父总说小娘子只要安心找个人家嫁了便是。经商之类非得在外抛头露面太不正经,不合适。何况他们收养我也只是想着如果能被世家大族的公子看上最好,可赚些彩礼。如果没这好命的话随意卖给牙人倒也不亏,再说跟在他们身边的那些年所有活儿都是我干。”

  灵璧认同道:“小娘子长得好,难怪你养父会心存嫁入豪门的念想。”

  灵璧的话突然让甄文君想明白了当初江道常他们为什么能笃定把她卖给王牙人后能顺利进入戏班——正是因为她这张脸。能让灵璧觉得合情合理,更是让卫庭煦念念不忘,这张曾经也被阿熏夸赞过的脸似乎真的颜色出众。所以牙人们才会几经转手将她的价格越抬越高,当时他们应该打听到了杜三娘正在寻找月娘的接班人,就赌她会不会被杜三娘挑去。就算没被挑去也无大碍,继续寻找机会罢了。没想到一击即中,最后还顺着阿燎这条线索到了卫庭煦身边。江道常和阿椒的确是足智多谋又经验丰沛的刺客,只是没想到这样的两人竟轻易死在卫庭煦的手里。

  卫庭煦实在是个极难对付之人——很快甄文君便亲自领教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确定灵璧将这些日子她帮陶君城内的大大小小各老板、商贩开源敛了不少财的事迹告诉给了卫庭煦,实际上她每天做的所有事情灵璧肯定都无一疏漏地传到了卫庭煦的耳朵里,可是卫庭煦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完全没有想要启用甄文君的意向。就连甄文君硬着头皮夜半拜访主院,明知卫庭煦肯定在熬夜处理各方文书,主动请缨要为她分担,卫庭煦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温言让灵璧送她回房休息。

  到了卫庭煦身边后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没想到向清流要了一年期限之始便被如此窘境缠身。

  是的,卫庭煦不信任她。灵璧依旧跟着,依旧在她到来的时候将所有的竹简卷起,绢纸叠好。表面上卫庭煦像对待恩人一样对待她,时不时送她一些小玩意儿打发时间,实际上她从来没有真正想要拉近两人的距离。或许她相信自己就是幼时的救命恩人甄文君,可她却不会信任一个失散多年救命恩人。此事,比想象中还要棘手。

  卫庭煦很忙,每个月只有两三天的时间会来陶君城,有时候甚至两三个月都不见她的踪影。她做的所有事都无迹可寻,不让人掌握到任何的规律。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眼看和清流约定的一年时间只剩最后一个月,甄文君整晚整晚焦虑到无法入睡。

  究竟要如何撬开卫庭煦的心房?不,已经来不及了,只有一个月,就算发生奇迹马上让她到卫庭煦身边也不可能立即赢得信任。该怎么做?一旦见到她直接杀了她吗?甄文君明白,虽然她没办法单独和卫庭煦相处,可是靠近她的机会还是有的。小花力大无穷,灵璧应该也有些身手,无论暗卫如何多屋里有多少暗器,只要她倾尽所有拼死一击,也是有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用金蝉刀划开卫庭煦的脖子,索其性命。只是这样一来她不可能有活命的机会,卫庭煦的护卫一定会将她碎尸万段。

  强行刺杀便是下策中的下策,是以她的性命换取阿母的性命。更何况杀掉卫庭煦也未必能让清流饶过阿母。

  下毒呢?

  卫庭煦在外人面前很少吃东西,甚至连水都不进。甄文君暗地里观察过,她一般都在天际将晓时进食。她知道卫庭煦在陶君城时所有的伙食都是由小花亲手烹制,即便如此,进食前小花还会将所有都试一遍毒,确定没事之后卫庭煦才入口,无一例外。大抵是卫庭煦胃口不好,所以小花总是变着法子做到色香味俱全。一双粗糙的手出奇地灵巧,萝卜刻成的鲤鱼、乾酪雕成的杜丹、蒸饼捏成小鸡小鸭的形状,可爱的别开生面。即便如此卫庭煦通常也就吃两口便罢,剩下的小花也不浪费,全部吃完。

  若是要下毒必要找个极其稳妥的法子,由食物之源入手最好。小花烹饪时心无旁骛非常认真,做完之后再亲自端去给卫庭煦,想要找到间隙下手着实不易。倒是能放出毒蜘蛛,于屋顶横梁之上滴毒入汤,无色无味,只不过难逃试毒环节。将小花毒死后杀掉卫庭煦呢?不行不行,她还有暗卫,还有满屋子的机关暗器……

  失眠几日甄文君人瘦得脱了形,心急火燎地向灵璧打听庭煦姐姐什么时候能来。

  灵璧反问她可有急事?

  甄文君娇嗔道:“姐姐留我一个人在此好生无聊,走哪儿都是这些花这些树,陶君城也逛穿了。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姐姐。”

  “女郎的行踪向来不会与我说。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吧,莫着急。”

  怎能不急。

  可她的着急无从跟人说起,只能独自熬过漫漫烦躁的长夜。

  大概她还是幸运的。

  就在她问了灵璧之后的第二天卫庭煦就回来了。孤单单的一辆马车从远处奔回了院子,小花将卫庭煦从马车上抱下来放入四轮车之时,甄文君立即迎了上来,双眼含泪也不多说思念之情,只是询问她一路是否劳累,说做了几件衣衫要送她,今晚一定要亲自下厨为姐姐做几个拿手好菜。

  卫庭煦一如既往地温柔以待,可送去的衣衫从没穿过,费尽心思摆好的筵席,虽说她的确来了,小花当着甄文君的面试毒,即便试毒之后卫庭煦也一口未尝,只是闲聊。

  甄文君索性多喝了几杯。

  她年龄尚幼,自小没有喝酒的习惯,三杯下去必定红脸,五杯下去舌头打卷,七杯之后意识全无。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甄文君十分了解自己。

  她喝了六杯。

  六杯之时醉态尽显不似伪装,但意识尚在行动可控。

  手中一抖,酒琖滚倒,甄文君握着卫庭煦的手没有松开,整个人却已经坐不住,趴在桌上。

  她一张小脸微红,泛着醉人的粉桃色,眼里半含着眼泪,终于将藏在心里的话借着酒劲说了出来:

  “我以为姐姐已经忘了我。”

  “妹妹这是怨我了吗?”卫庭煦跟她解释道,“我有些事情必须出门打理,家中兄长英年早逝,府君和母亲对我给予厚望,我需挑起重任,不负他们所托。”

  “姐姐案牍劳形,妹妹只想着跟随在姐姐身边,哪怕只是为姐姐分担一点点烦恼都好。”甄文君握着卫庭煦的手掌,在她掌间轻轻刮动搔撩,又来回捏着她的尾指状似撒娇,朱唇微张双眼含春,凝望着卫庭煦无比真情实感,“我真是……太想太想姐姐了。”

  卫庭煦忧愁地摇摇头:“那些个烦心事不想妹妹沾手。”

  案几不高亦不长,两人本是处于两端,卫庭煦坐着甄文君跪着。

  不知什么时候甄文君挪到了卫庭煦身边,执着她的手往她怀中钻。

  “虽然文君无用,可多少也能陪着姐姐说说话解解闷。我真的不想再离开姐姐了。姐姐能不能答允我,带我走?”甄文君环住卫庭煦的腰,脸贴在她的肩头,热泪滚入她的胸口。

  卫庭煦或许和阿燎一样,好女色。

  依在卫庭煦的怀中,甄文君双眸一定。

  卫庭煦看小花时炙热的眼神,和灵璧传书递物时指尖的缠绵,甄文君全都看在眼里。虽不似阿燎那般狂态,但也看得出她对府中的婢女们怜爱有加,即使犯错也是从宽发落。甄文君在心中打赌,她很有可能对女人极有兴趣。

  甄文君知道在大聿只要家族势力庞大,出身高贵之人通常都有些怪癖,仿佛普通人情已经满足不了他们。就连谢随山都养了几个漂亮的小郎君供他玩乐,卫庭煦这等性子刚烈的厉害女子,养一屋子消遣的女奴也没什么好奇怪。

  粉嫩的指尖勾着卫庭煦的衣衿,磨在她脖子上。

  阿椒的媚术没有白教。甄文君打算兵行险着,以色侍君。

  卫庭煦反握住了她的手。

  甄文君心中一动,热切抬头时迎着她的是卫庭煦冰冷的双眸。

  笑容凝固在脸上,卫庭煦扣住她的下巴将她脸往上推抬,露出她抹了粉嫩唇脂的双唇。

  卫庭煦仔仔细细地品味她犹疑的脸和唇,微微撅起的唇珠好几次几乎要碰上来。

  “不能。”

  就在甄文君心下乱跳,以为要迎来缠绵又霸道的吻时,卫庭煦一把将她推开。

  不带任何感情的拒绝,突如其来的冷漠,卫庭煦被小花抱起来带走,留下一脸愕然的甄文君。

  一桌子的残羹冷炙,角落冰冷的碳灰,发愣的甄文君。它们都是这个屋子里动也不动的摆件。

  之前的温柔细心呢?飞驰百里寻个小物件只为逗她开心的卫庭煦去了哪里?

  此人反复无常,难以捉摸,无从下手。

  甄文君问自己:莫非是我想错了?卫庭煦其实不好女色?

  小花那张刚毅的脸忽然浮现在她脑海里,令她防不胜防地一抖。

  还是说卫庭煦其实喜欢的是小花那种类型的?是这样吗?

  她又迷乱了。

  神初八年,让真实年龄十四岁的甄文君疑惑之事,有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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