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_梦里什么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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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七章

  “……谢谢老师。”

  陈啸之:“……”

  自作孽不可活。

  陈啸之被‘老师’俩字儿活活噎了回去,沈昼叶说完之后用一种挺可怜的模样看了看自己的前男友,又问:“……我能吃了吗?”

  陈啸之:“…………”

  他不知怎么应对这情况,但是断然不能饿着她,只得把拆了封的点心和肉干塞给沈昼叶,沈昼叶接过来就狼吞虎咽。

  他买的东西为了过海关,几乎都是水分很少的——至少也是密封食品,沈昼叶吃了两小口就被噎得不行,呛得不住咳嗽,拧开她的小水杯,喝了点儿水。

  陈啸之看着她喝水的模样——沈昼叶脖颈扬起,皮肤白得渗透出青色的血管,线条美好,鲜活而温暖,背景是教堂切得细碎的琉璃花窗。

  陈啸之:“……”

  正式那一瞬间,陈啸之终于确定了他面前的不是幻觉:这个沈昼叶是活着的,是他自废墟之上一路背来的,在他面前喝着水,对他笑过的,温暖的。

  这个昼叶有温度,有笑容——蹭她额角时还有阳光的味道。

  ……积攒了四天的倦意涌来。

  陈啸之摇晃了下,强打着精神道:“有地方睡么?”

  沈昼叶一愣:“有倒是有……”

  陈啸之:“那行,我睡会儿。”

  陈啸之揉了下青黑的眼眶,将沈昼叶铺在地上的小毛毯一扯,沈昼叶却突然伸手,用力按住了小毛毯。

  疲惫的陈啸之:“……?”

  沈昼叶说:“……你还没洗澡。”

  陈啸之:“…………”

  陈啸之看了一眼这大通铺的情形,几百号甚至上千人挤在一个避难所里头,厕所间挤满了人,连坑位都一坑难求——陈啸之强撑着倦意,愤怒地开口:“我也想洗啊,哪里能洗,沈昼叶你是什么品种的贵宾猫狗?怎么在这种环境都能挑剔一下?”

  贵宾猫狗看着他,小声问:“可是你脏不脏?”

  陈啸之:“……”

  他四天没睡觉。

  确切来说,陈啸之自听了那新闻以来都没合过眼。先前他精神都快崩溃了,如今能有点儿理智都算万幸——沈昼叶居然还逼他去野外洗澡。陈啸之气得脑壳疼,想把沈昼叶的头撬开,便咄咄逼人地直视着她的眼睛。

  沈昼叶丝毫不让步,倔强地盯着他,两个人对视三秒。

  陈啸之:“……”

  教堂里嘈杂至极,人来人往。

  陈啸之看着沈昼叶那娇贵的模样,感到十万分的窒息,只得将冲锋衣脱了,又将T恤脱了下来,现出结实修长的上身。

  他身上有四条经年的刀疤——胳膊上,下肋,愈合了,瘢痕组织却历久弥新。

  沈昼叶:“……”

  陈啸之一直习惯锻炼,是健身房常客,因此他的上肢锻炼得相当不错,肌肉坚实流畅,胸腹肌饱满性感,此时稍脏了些,有种很淡的汗味。

  陈啸之困得要死,拿了换洗的衣服,问:“去哪洗?”

  沈昼叶从他的刀疤上别开眼睛,认真地说:“避难所外头,山坡那边,有个小溪流。”

  陈啸之说:“行。”

  “溪流是露天的哦。”沈昼叶抱着膝盖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白皙瘦削的脚在地上蹭了蹭,好心提醒道:“……所以,小心别被看光了。”

  陈啸之:“…………”

  ——这他妈哪来的得寸进尺一级选手啊?

  最后那句话实在是太有姓沈的风格了。

  距离累垮就差那么点儿的陈教授一点儿脾气都不剩,拎着衣服,没脾气地走了出去。

  ……

  陈啸之洗完澡回来,几乎是倒下就开始睡。

  连沈昼叶都能看出陈啸之已经累垮了。这男人紧闭着眼睛,眼眶下都是青黑的颜色,应该是很久都没睡过一个好觉,湿漉漉的头发上还滴着水,一滴滴地滴进瓷砖。

  沈昼叶担心他感冒,就拿了他带来的毛巾,给陈啸之擦头发。

  她还从来没见过二十五岁的陈啸之睡着的样子,居然还挺像个孩子的,甚至可以说和他十五岁时一模一样。

  他怎么才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不对,换个问题——不如想想,陈啸之怎么会在这里呢?

  ……他怎么会在这千里之外的苏门答腊?

  陈啸之应该在加州的——他又没买机票,对自己又那样的冷淡,他亲口说的不愿与沈昼叶同流合污。

  ‘……不和我同流合污。’

  沈昼叶想起来陈啸之说那句话时的场景,都觉得心脏微微一酸。可是她接着就摒弃掉了那点酸楚,因为她知道那是多余的。

  沈昼叶擦净了陈啸之的头发,又轻轻柔柔地抱起他的头,让他将头放在松松软软的通信本上。

  橙红夕阳穿过花窗,姑娘家抱着膝盖坐在陈啸之的身边,伸手挥了挥蚊子,挠了挠自己被咬得红肿的小臂。

  东南亚的蚊子还是太毒了。

  沈昼叶被叮得化脓,蚊子包上明晃晃的一点白,肿得像个馒头。她连北京的土蚊子都受不了,在这地方简直被咬成智障。

  ——可是无论怎样,她都活了下来。

  沈昼叶想起自己自海水里挣出来的那一瞬间,穿破她鼻腔的清冽雨汽,她在倾盆大雨中睁开眼睛,看见远处灯塔般的光亮。

  像刺穿漆黑世界的长矛。

  那通信本和年少的沈昼叶,联手保护了她。

  沈昼叶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陈啸之所枕着的通信本。

  那本子是她后来找回来的。

  在海水退去后,本子躺在漆黑礁石上,礁石上爬满了尖锐的藤壶。沈昼叶脚上受了点轻微的伤,踉跄着爬上去,将那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去拿的本子,取了下来。

  “……”

  那些她曾寄到过去的、在这个时空消失无踪的信,和她收到的信笺,如今都好好地夹在那本子里面。

  像是魔法终于消散无踪,化为了时间的灰烬。

  ……是什么在这世间保护我?

  ……不知道。

  沈昼叶看着花窗尽头的夕阳,只是觉得那本子里一切都很温柔,星辰温暖,连环绕着她的繁星里都是爱意。

  但是沈昼叶总觉得,时间的魔法其实还未结束。

  沈昼叶闭上眼睛,任由光线犹如橙花穿透眼睑。

  那光线过于柔和,她坐在里面,只觉得周身都是温暖的,是无所畏惧的。

  ——她曾是战士。

  而那炽热如火的、无坚不摧的精神从来都奔腾在她的血管之中,无一刻止歇。

  十五岁时候如此,二十五岁依然。

  ……如今战士重新捡起了属于自己的石中剑。

  ……Donotgogentlyintothatgoodnight.

  不要温和地走入那良夜。尽管聪明人临终时明白黑暗降临的合理,他们的话也不再能迸出闪电。但他们总会燃烧并痛斥。怒斥,怒斥那光的退缩。

  沈昼叶看着自己捡来的诗集,分出一点目光,看向躺在她的床褥上的陈啸之。

  ……

  陈啸之大概是真的累坏了。

  他中午时分睡着了,到了晚上七八点钟都没醒,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子,睡得不省人事。沈昼叶靠在他的身边,趁着头顶昏暗的、啪啦响的电灯,翻看一本书。

  暗沉灯盏下,炎热的风吹过沈昼叶蓬松的卷发,她半边脸拢在黑暗里,半边脸拢在光中。

  ——以后怎么办?一个小小的声音问。

  沈昼叶眼皮一动,翻过下一张纸,读着上面模糊的句子:‘不要温顺地走进那良夜’,来自20世纪中叶的诗人迪兰·托马斯。

  以后怎么办?她心底的声音又重复道。

  研究的不顺利,人际关系的孤岛,被窃走的成果,陈啸之的不理解,连毕业都会有问题——的现况,不会因为一场海啸而改变,它们仍然存在在那里。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我所热爱的,我所坚持的一切,都与这些事儿从无半点干系。

  ……

  沈昼叶垂下眼睛,平静地翻着那本诗集。又看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困乏,便和衣躺在了陈啸之的身边。

  这么一看,其实沈昼叶也挺宠他的,她直觉陈啸之睡得不太好,便将自己这几天晚上垫着的毛毯让给了他,还将自己枕着睡觉的通信本都让给他了,只为了让他睡个好觉。

  在被陈啸之怼了许久,见过他和别的女人相处模式的现在,沈昼叶不愿多思考自己和陈啸之的关系,更不想平白无故地招致嫌弃——她便和陈啸之保持了一点距离,缓慢地躺在了冰冷的瓷砖上。

  九月的印尼其实挺热的,躺在地上只是觉得硬,不会觉得冷。

  沈昼叶从他包里翻了点儿衣物,垫在脑袋后面。

  沈昼叶侧躺着,看着陈啸之熟睡的脸,觉得他还是长得挺帅的。

  ……是个哪怕再来一次,也还是会爱上他的程度。

  可是沈昼叶的确难以忘记陈啸之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难以忘记他对自己的冷暴力和他的‘我那么多任’,忘不掉他的‘不想和你同流合污’,和他挂掉视频通话前的嘲讽。

  沈昼叶越想越困,又发现陈啸之身上的味道十分安心,眼睛几乎都睁不开了。

  ……不对啊,沈昼叶模糊地想,我不是认床吗?

  可是那安心的气息,那属于她回忆深处的、代表着全然信任的气息,被风吹了过来,将她温暖地拢在了里面。

  那气息特别具有欺骗性,沈昼叶头脑逐渐变得模糊。

  接着沈昼叶模模糊糊地看到,陈啸之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看到她睡在地上,伸开胳膊把姑娘家一抱,又轻放在了温暖柔软的毯子上。

  “……我抱着你睡,”陈啸之不甚清醒地道:“……本子有点硬,不好枕,你枕我胳膊。”

  沈昼叶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陈啸之嘟囔:“……压到了?”

  沈昼叶眼睛都睁不开,小小地点了点脑袋,她身下确实压着截毛毯——然后陈啸之睡眼朦胧,将沈昼叶抱得紧了些,把她身下的毯子扯平。

  “好了。”他困乏道:“……好好睡觉。”

  沈昼叶听话地蹭了蹭他。

  接着,还没过三分钟,这位认床到欠揍的沈小师姐就昏昏沉沉地、极其乖巧地睡了过去。

  良夜,风声温柔。

  陈啸之说到做到。

  沈昼叶有时候都不理解他到底为什么门路这么广,总之第二天她就已经被陈啸之拉上了去雅加达的船,到了雅加达还见了中国领事馆驻印尼大使一面,陈啸之抢了大使一双拖鞋,接着就被安排上了当日归国的飞机。

  沈昼叶:“……?”

  沈昼叶穿着领事馆抢来的拖鞋,直到站到苏加诺-哈达机场,往返首都机场的登机口前,都没搞清楚情况。

  陈啸之懒洋洋地道:“上飞机。”

  沈昼叶:“……???”

  “让你上去,”陈啸之不耐烦道:“坐专机回国啊。”

  沈昼叶充满犹豫:“可是……”

  可是你家到底干嘛的啊?沈昼叶彻底迷茫,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和大使谈笑风生。

  “可什么可是,”陈啸之立刻坏脾气发作:“你不上去,沈昼叶你是想去坐货机?我把你塞去和香蕉坐一起?”

  沈昼叶立刻噤声:“……这倒是没有。”

  说完,她立刻抱着自己的行李——被石头砸坏的iPad和笔记本电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登机口。

  陈啸之在她身后嗤嗤地笑了起来。

  夕阳在飞机另一端延绵铺展,紫红如玫瑰。

  沈昼叶登机后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陈啸之背着自己的行囊,紧随她身后,三步并作两步冲上飞机。

  ……陈啸之看起来也不太像大人,沈昼叶犯了嘀咕,反倒像个大男孩。

  无论告诉谁他是个教授,还是个博导,对方应该也不会信。

  他看上去太年轻了,和自己一样。

  ……

  飞机上还有一个男人——他身形清瘦西装革履,年纪不轻,目光锐利,戴着一架玳瑁方眼镜,若有所思地撑着下巴望着夕阳。

  沈昼叶本质是蹭了大使馆的飞机回去,陈啸之上来之后漫不经心地地提醒了她一句‘叫叔叔’。

  沈昼叶:“……?”

  陈啸之道:“让你叫就叫,别磨叽。”

  沈昼叶:“……”

  我又不认识他……

  沈昼叶十分别扭,试探道:“叔……叔叔好?”

  那中年人礼貌一笑,接着看了沈昼叶抱着的东西——坏电脑坏iPad一眼,奇怪道:“小姑娘,抱着坏电脑干嘛?”

  他问这个一点也不稀奇,因为沈昼叶的电脑都被砸得显示屏都要掉下来了。

  陈啸之替她答道:“回国恢复数据。”

  中年人笑笑:“博士生对吧,备份没做好?”

  沈昼叶沉痛地说:“……没来得及做就坏了。”

  那人哈哈大笑,示意他们随便找个地方坐。沈昼叶抱着电脑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坐在哪,接着陈啸之拉着她的手腕一扯,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别乱跑。”陈啸之教训沈昼叶道:“——电脑给我抱着。”

  沈昼叶:“唔?好。”

  陈啸之接过来,将电脑放在一边,伸手揉揉沈昼叶的头发。飞机缓慢前进,接着又沉重地升入空中。

  飞机升入橙红的云层,那中年人随和地说:“……到北京大概凌晨一两点钟吧,得飞七个小时。到了首都机场我找个车送你们回去。”

  陈啸之笑了笑:“谢谢您。”

  “挺久没回国了吧,”中年男人又笑道:“听你爸妈提过,啸之你是去年过年都没回家?”

  沈昼叶那一瞬间,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和陈啸之回国——还是回北京,自己出国还没满俩月,回去正好赶上国庆节。

  沈昼叶:“……”

  沈昼叶感到极其的别扭。

  陈啸之说:“他们夸张。过年回了,但是没假,两天就又走了。”

  那人:“怎么,青年才俊,不考虑回国呆呆?”

  “……”

  沈昼叶呆呆地看着窗外,夕阳如晕红的山岳,染红了云和海。

  然后,她听见陈啸之笑了一声,说:“考虑。”

  沈昼叶一愣:“……?”

  “我回去北京看看教职和引进政策,”陈啸之在自己的眉心微微揉了揉,漫不经心道:“——看看我学生这边条件怎么样,合适的话我就回来了。”

  那人笑了笑:“应该还不错吧?”

  沈昼叶:“……”

  沈昼叶纳闷地心想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一边想,一边走起了神,整个人开始魂游天外。

  陈啸之看了沈昼叶的后脑勺儿一眼,又淡漠道:

  “不一定,我得打一个问号。”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沈昼叶毛茸茸的脑袋,冷漠地开口道:

  “——这几天我想了很久……”

  “还是觉得,我得去她课题组看上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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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部分引用并改编自《不要温顺地走进那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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