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_18_致岁月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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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_18

  赵清彤和沈钊最后还是决定报警,警察顺着钱里的定位系统追踪到了绑匪的行踪。

  赵一玫因此险而又险地获救了。

  她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最豪华的VIP病房,电脑、电视、浴缸一应俱全,每天都有心理医生定时陪在她身边。

  赵清彤推了所有事务,一天三餐都亲自下厨,一顿比一顿补,导致赵一玫看到鸡肉和燕窝就反胃。

  在学校附近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从校长到科任老师统统来探病,据说保安也加强了三班。

  病房的鲜花和水果从里面铺到外面的走廊上,常年不见的那些叔叔阿姨纷纷冒了出来,嘘寒问暖,应酬得赵一玫没病都要被折腾出病来了。

  她明明对此烦得要死,却根本没提要出院的事,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赵一玫正安静地望着窗外,突然听到“砰”的一声,病房的门被推开,宋祁临站在门口,手舞足蹈地说:“当当当当——你的救命恩人来看你啦!”

  赵一玫猛地回头,却看到他独自一人,身后空空荡荡的。

  赵一玫面色一僵,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她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问道:“你算哪门子的救命恩人?”

  “那可是我的摩托车啊。”宋二捶胸顿足,眼泪汪汪地说,“本来偷偷藏在地下的,这下让老头子知道了,被拆得连渣渣都不剩了。”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拿赵一玫床头的巧克力球,拆开包装后递给她。赵一玫没兴趣地撇撇嘴,宋二耸耸肩,将巧克力球抛进嘴里。

  赵一玫一脸嫌弃地蹙眉问:“就你一个人?”

  宋二嘴里还包着巧克力球,口齿不清地说:“不然还有谁?”

  赵一玫不说话,宋祁临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笑开来,摇摇头道:“他说什么都不肯来。”

  也因为这件事,宋二可算是知道了赵一玫和沈放的关系,他百思不得其解:“你们俩也太装了,之前就跟完全不认识一样,幼稚不幼稚。”

  “他装还是我装?把话说清楚。”

  “他装,他装。”宋二连连说道,“我只知道沈叔再婚的事,至于你这个妹妹,他还真是半点都没说过。”

  “呵。”赵一玫冷笑。

  宋祁临离开后,赵一玫第二天就办理了出院手续,带着大小姐做派的一车行李,大摇大摆地回家了。

  沈放穿着深蓝色的套头衫,刚一打开门,就和嚣张归来的大小姐迎面撞上。

  沈放蹙眉,没说话,准备离开。赵一玫哪里肯放过他,挡在他的面前,他往左,她就往左,他往右,她就往右。

  沈放终于不耐烦了,掀起眼皮问:“你做什么?”

  赵一玫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她只是看到他出现,就下意识地不让他离开。片刻的沉默对峙后,赵一玫忽地笑了。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赵一玫问他,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声音中的期待。

  沈放面对她的反问,愣了愣,然后才仔细看清眼前的她。她原本身材高挑玲珑,皮肤很好,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清晨晶莹的朝露。可这短短十来天,她就瘦了一大圈,原本就不算白皙的脸庞更显憔悴。

  无论再张扬跋扈,她也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而已,遭遇到那样可怕的事情,她也只是在强装不在乎而已。

  那个在操场分别的黄昏,他的那句“不行”一直在自己心中徘徊,他为什么不送她回家?为什么不亲眼看到她坐上司机的车?

  万一,万一真的有万一呢?

  是他的错。

  沈放松开手,声音沙哑地说:“对不起。”

  赵一玫歪头,不解地看着他。

  “那天我应该送你回家的。”

  赵一玫这才反应过来,她觉得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从心中冒出来,她说:“又不是你的错,沈放,你就是因为这个莫须有的‘对不起’才来救我的吗?”

  他说:“陷你于危险中之,是我的错。”

  赵一玫笑起来,眉眼上挑,年轻的脸庞上带着一丝妩媚,说:“哦?沈放哥哥,你不想我去死了?”

  沈放双眼阴沉地盯着她。

  半晌,赵一玫说:“那好,我有话说。”

  “沈放,”她一字一顿地说,“咱们俩走着瞧。”

  赵一玫原本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绑架事件发生以后,虽然沈钊和赵清彤压下了新闻媒体,可事情还是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的。

  走到哪里都有人向她行注目礼,包含着“有钱人家的小孩真可怜”,以及“有钱人家的小孩真幸福”等复杂的情绪。

  赵一玫已经我行我素成了习惯,对此全然不在乎。

  放学的时候,一帮男生堵在教室门口,你推我让,最后派了体育委员为代表,大大咧咧地往赵一玫面前一站,说:“要不然,以后我们大家轮流送你回家吧。”

  赵一玫笑了笑,脱口而出:“不用了,我哥哥会送我回去的。”

  话音刚落,赵一玫自己的脸先红了起来,被自己随口扯谎的功力怔住。走出校门,赵一玫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路边的私家车。她打开车门,看到后排空空如也。

  是啊,赵一玫自嘲地耸耸肩,哪里会有什么哥哥来送她呢?

  上了车,司机跟赵一玫说:“你妈妈说今晚不回去吃饭,她在‘花间酒’等你。”

  “哦,”赵一玫点点头,“有说是什么事吗?”

  司机摇摇头。

  赵一玫在心底算了算,把一家人的生日都数了数,确定自己没漏掉什么重要的日子。她心中怀揣着小小的疑惑,抱着座位上的卡通抱枕,不知不觉间打了个小盹。

  在花间酒,赵清彤有常年独占的包间。赵一玫径直走进去,推开木门,暖橘色的灯光铺满整个房间。包间靠窗的桌子前,赵清彤和一个男人对立而坐。

  赵清彤正在用指甲刀搓指甲,听到动静,懒洋洋地抬头看了赵一玫一眼,说:“坐。”

  包间里开了暖气,男人脱了大衣,只穿一件深色格子衬衫。他皮肤白皙,看不出年龄,长相偏俊美,但不是沈钊的那种儒雅,反而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男人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盯着赵一玫。

  血缘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赵一玫沉默地在赵清彤的旁边坐下来,她和董齐已经多少年没见了?

  赵一玫离开董齐的时候才几岁?那时候董齐也还年轻,心高志远的,可惜羽翼未满,家族放在他肩膀上的担子并不是真的重,所以空闲的时间也多。每隔一两个月,他都会向赵清彤申请一次探亲。

  他带赵一玫去的都是一些上流阶层喜欢的地方,虽然梦幻华丽,可其实并不讨小女孩的欢心。

  赵一玫至今还记得,她小时候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在迪士尼的城堡里住在一晚,推开窗,和父母一起看漫天的灿烂烟火。

  再过了几年,董齐似乎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亲生女儿,赵清彤也不愿意让他们再见面。她摸不清董齐的性子,万一他哪天心血来潮又来和她争抚养权呢?

  等赵一玫稍微长大点,她偶尔也会问赵清彤:“我爸爸呢?”

  赵清彤从来不拿别的大人哄小孩的话来敷衍赵一玫,她会直接告诉她:“我们俩离婚了。”

  “为什么?”

  “因为分开比在一起要开心。”

  这一句话,赵一玫记了一辈子。

  或许是因为赵清彤在物质上给赵一玫提供的条件太好,她从小就活得特别威风凛人,整天忙着当一个小公主,即使成长路上没有“爸爸”,也不觉得有多难过。

  也不知道赵一玫从小脑子是如何发育的,她对于自己没有爸爸这件事,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完整的理论。

  比如同学A没有她那双漂亮的小红鞋,同学B没有她好看,同学C没有她聪明,同学D没有她受老师欢迎……每个人都有无法拥有的东西,所以她赵一玫所无法拥有的,也就是父亲这一栏。

  这并不是太值得耿耿于怀的一件事。

  赵一玫回过神,平视坐在自己对面的董齐。她觉得很奇怪,和亲生父亲久别重逢,自己此时此刻明明应该百味杂陈的,可她的心却平静得似明镜。

  赵一玫接过侍者递过来的桂花茶,轻轻喝了一口,说:“我饿了,先吃饭。”

  菜品一样样端上来,赵清彤心里有事,没什么胃口。倒是赵一玫和董齐这对半路出家的父女,口味如出一辙,吃得津津有味。

  等吃完饭后的冰激凌球后,赵一玫终于放下餐具,用一个自以为很优雅的姿势擦了擦嘴,然后把餐巾放下,吞了一下口水,若无其事地说:“说吧,什么事。”

  赵清彤被她一副小大人的姿态弄得哭笑不得。

  但她发现董齐好像很吃这一套,大概这就是董齐心目中自己女儿应该有的样子,优雅,高贵,得体。

  董齐满心满腹的柔情,心里忐忑不安地打了许久的腹稿,想抒发一下“几年没见你都出落得这么大了”,或者肉麻地来一句“我很想你”。可是真到了临阵上场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愣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

  下一秒,董齐的眼眶微红,脱口而出:“阿玫啊。”

  阿玫,赵一玫有些恍惚地想,好像这些年来,只有这个男人会这样叫她。阿玫,听起来亲密,其实十分别扭。一如他们这些年。

  赵一玫隐约猜到他是为什么而来,头也不抬:“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不要再提,我也不想回忆。”

  她对每个试图安慰自己的人都这样回答,包括赵清彤请的那一帮心理医生。她不愿意透露被绑架后的任何细节,只是反反复复告诉他们,自己没事。

  “爸爸对不起你。”

  “不。”赵一玫礼貌地说,“如果不是你们有足够的钱赎回我,我可能已经命丧黄泉,该说‘对不起’和‘谢谢’的人是我。”

  她的客气疏离将董齐挡在心门之外。董齐垂下眼睑,知道自己意想之中的女儿扑到自己怀里将委屈和害怕痛痛快快哭出来的画面永远也不会有了。

  赵一玫将背挺得笔直,她何尝没有看到董齐的失望。可因为赵清彤就在自己身边,她如果表现出对董齐,抑或是父亲这个角色的思念,那她的母亲一定会很难过的。

  良久的沉默过后,董齐再次开口,直截了当地说:“我最近在办移民手续,去美国。”

  “哦。”

  赵一玫想,原来是来见她最后一面的啊。

  “阿玫,”董齐颤声说,“我想带你走。”

  董齐的话音刚落,赵一玫猛地转头,看向赵清彤。

  开什么玩笑?董齐想要带走她?赵一玫觉得根本用不着自己拒绝,赵清彤就应该先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他。

  但赵清彤没有,她一动不动地坐在灯下,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董齐又继续说:“发生了这样的事,你知道不知道我和你妈妈有多害怕?知不知道我有多后悔……我真的……我不想失去你……我只有你这一个女儿……”

  赵清彤还是不说话,这下连董齐也沉默了,包间里是一阵让人心慌的沉默。

  过了半晌,赵一玫才愣愣地反应过来,他们都在等着她的回答。

  “容我插嘴问一句啊,”赵一玫试探着问,“您结婚了吗?”

  董齐先又是一愣,看了赵清彤一眼。他发现赵清彤真的把自己从赵一玫的人生中撇了个干干净净。

  “没有。”他回答道。

  “为什么不结婚?”赵一玫更好奇了,“您身边缺人吗?”

  董齐摇摇头。

  “您不用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吗?董家家大业大,难不成指望我来继承?”

  赵一玫这番话的语气里满是不屑和嘲讽,让人想大骂她一顿,却又不知该从何训起。

  董齐倒也好好回答她:“单身挺好的,要我和一个人过一辈子,我想想就头大。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谈过恋爱了,就更别提结婚了。至于家业,你如果有兴趣,我都给你,好不好?”

  如果没有和沈钊重逢的话,赵一玫想,赵清彤也会这样吧。不凑合,不将就,因为失败过,更明白没有爱就别提一生一世。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赵一玫觉得董齐和赵清彤是同一类人,一类和这个世界的主流不那么匹配的人。

  而她却要在十年后才能明白,许多感情都是这样,正是因为太相似了,才只能分开。

  “美国就安全了吗?没看新闻报道吗,乱停个车位都有可能挨枪子。”

  “阿玫,不要任性,我想把最好的都给你。”

  “最好的?”赵一玫挑了挑眉,“什么才叫最好的?”

  “国内高考的竞争压力太大了,我和你妈妈商量了,你跟着我去美国,正好从高中念起,参加美国的大学统考,到时候申请学校也比较容易。那边什么都自由,你以后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再担心应试教育。”

  赵一玫并没有仔细听他的话,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我和你妈妈”五个字上。赵一玫想要扭过头去看赵清彤,可是她没有,她忍住了。

  她觉得心里有根一直紧绷的弦,在那一刹那,终于“叮”的一声断了。

  “不去。”赵一玫冷冷地说。

  “你妈妈说你一直很想去美国,你不是很喜欢VeraWang吗……”

  “不去。”

  赵清彤终于开了口,她声音冰冷地说:“一玫,好好说话。”

  “不、去。”

  赵一玫死死地盯着董齐身后那面墙,上面贴了好看的印花墙纸。应该是玫瑰,因为有藤蔓。真好看,赵一玫心想。

  赵一玫不太记得那天之后董齐还说了些什么,无非是改天再说,给她点时间考虑一类的托辞。

  赵清彤自己开车回家,赵一玫坐司机开的车,又把来时的街景看了一遍。北京这么大,赵一玫望着窗外愣怔地想,它有什么好的,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赵一玫回到家的时候,赵清彤已经坐在了沙发上。赵清彤面色阴沉,她盯着赵一玫换好拖鞋,赵一玫一回头看到她怒气十足的表情,终于把憋了一肚子的火爆发出来。

  赵一玫转过身去,直面赵清彤,怒气冲天:“你为什么?!”

  “你赶我走?跟着他去美国?

  “你就这么想摆脱我?

  “你有了新家庭,新生活,就不想要我了对不对?你终于觉得我是个负担了?是个包袱了?”

  吼到最后,赵一玫的眼泪“唰唰”地流下来。

  当年在赵清彤和沈钊新婚的酒店门口,沈放说过的话,她其实一个字都不曾忘记。

  赵清彤也火了:“你嚷嚷什么嚷嚷?还真以为全天下就你最大啊?你这是和大人说话的态度吗?像什么样子!”

  “你们有什么权利决定我的人生!!”最后一个字,赵一玫几乎是尖叫出来的。

  “你知道什么叫人生吗!”赵清彤一字一顿。

  “我不知道!就你知道!你把人生过得连亲生女儿都不要了!”

  吵架吵到最后,谁不是口无遮拦,气上心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等赵一玫发完火,冲回卧室,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才发现靠在厨房门边的人影。

  沈放手中拿着一罐可乐,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该死的!赵一玫在心中咒骂,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放抬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别过头去,继续喝可乐。他的喉结明显,一下又一下地滚动着。这大概是青春期男孩最迷人的一点,只可惜此时的赵一玫无心欣赏。她胡乱抹掉自己脸上的泪,恨不得冲上去踩他两脚。

  装什么装,他明明听到了。赵一玫恶狠狠地想,能够摆脱她,他心里一定乐开了花。想笑就笑吧,摆出一副没听到也无所谓的样子给谁看呢。

  赵一玫冲回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震得惊天动地。她靠在门背后,身体缓缓滑下。

  美国,那么远的地方。和中国隔着一整个太平洋。

  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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