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和他走到白首_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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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 和他走到白首

  我浮在浴缸的温水中,将两条腿搭在边缘,白皙如丝绸的皮肤缀满晶莹的晨露,我朝乔苍勾了勾手指,他以为我要说什么,俯身凑过来,还未曾站稳,我便掬了一抔水精准泼向他的脸和身体,一滴不糟蹋,他猝不及防,击退了数步,清俊的面孔如同被洗过,在光束下那般蛊惑,我拍打出阵阵浪花大笑,"我**的恶名,就是你泄露出去的,你还敢在我面前说。"

  他摘下我的毛巾擦了擦,"何小姐不是吗。"

  我脚趾怡然自得在水中跳舞,"那乔先生是风流鬼吗?"

  他掸去衣衫的水珠,"看对方是谁了。"

  我指了指自己鼻子,他立刻说,"那自然是***下死,做鬼也风流。"

  我晃悠着脑袋,一口之乎者也,"除了乔先生乎,我也不是**也,其他男人面前我矜持得很呢。"

  他看我嚣张得意的小模样,闷笑出来,反手关上了灯。

  朱府二小姐朱惜朝和孟府三公子结了亲,订婚宴在望海楼举办,朱惜朝年岁实在不小了,否则她根本不肯嫁,她是大房的千金,而三公子是二奶所出,生性纨绔游手好闲,出身就配不上,不过孟家的财产几辈子也败不光,孟老板和德国来往高档烟丝生意,一笔倒手就是千万进账,所以朱家很乐意。朱惜朝始终念念不忘乔苍,虽然被他数次婉拒,心里仍很执着,不避嫌送来了请柬,我也收到朱太太的一份。

  我们抵达望海楼是六日后的傍晚,为了不抢新人风头,礼仪小姐从偏门带领我和乔苍进入宴厅,珠海我熟人不多,对我忌惮的倒是不少,这种场合被孤立颜面很难堪,因此我跟着乔苍寸步不离。

  几个私交颇丰的商人询问他常锦舟的事真假,他没有遮掩,对方听后面面相觑,有些防备看了我一眼,我对他笑了笑,他也回我一丝笑,我装作不经意背过身,往餐桌的方向走,步伐迈得迟缓,我听到男人小声说,"乔先生,您相信神鬼吗。"

  乔苍猜出男人的意图,他说不怎么信,但不妨碍听一听。

  男人搓了搓手掌,"现在广东咱们这些圈子,传得人云亦云,但无一例外都认为这位何小姐不是善茬啊。她实在太煞了,她正儿八经的男人全都死了,常府在珠海伫立了三十多年,这短短几个月支离破碎,我与乔先生也合作不少次,不由说几句苦口良言,何小姐做红颜知己很好,如果取而代之怕要惹火烧身。"

  乔苍脸色陡然沉了沉,他干脆抬起一只手,打断男人的话,"卢老板,生意与风月,还是分开的好。我这点私事不牢诸位记挂。"

  男人见他不领情,尴尬讪笑,点头说也对,不好混淆。几个商人在一旁帮忙圆场,敬酒岔开了话题。

  我不屑一顾冷笑,常秉尧做了前车之鉴,整个珠海的商人对我的狠毒闻风丧胆,谁也不知哪里就得罪了我,被我一个枕边风将他们与盛文合作的饭碗砸了,商人的奸诈,向来是为自己图利,哪是什么苦口婆心,朋友情义。

  我站在餐桌前挑了几样水果糕点,周边偶尔经过几名结伴的太太或商户,原本还言笑晏晏,在触及我身影的霎那都闭口不言,如同躲瘟疫般仓皇离开,我也不搁在心上,用勺子吃得津津有味,斜对面的汉白玉柱子后,隐隐传出女人的笑声。

  "瞧你呀,林宝宝,你可真是运气好,你莫不是要把全天下有钱的男人都睡过来吧?你当心这身子骨哟,也是四十多的人了,拿自己当二十四的呀?"

  一道尖锐的女声炸响,惊得柱子顶悬挂的吊灯也晃了晃,"霍太太,您可别小瞧林宝宝,她厉害着呢,战个十年八年的也不在话下,年轻时候都历练出来了,什么男人能玩她不会的花活呀。"

  我脊背一僵,手里叉子也应声脱落,我放下糕点迅速转过身,看向最喧闹的人海深处,宝姐被一群花枝招展的二奶情妇围在中央,她衣衫艳丽面容却寡淡,兴致不很高,只是随口敷衍着,只是这些女人不放她,缠着她问什么床笫之事,时不时发出戏谑的笑声。

  我惊讶竟然会在这里碰见她,一年前她被原配当街扒了衣服,打成重伤,下体又残了,整个人差点垮掉,再不肯人前出风头,今儿是头一回在大场合露面。

  我迟疑走过去,直到从侧面转移到正面,看清那确实是她的脸,我才开口喊了声宝姐。

  她拨弄开人群同样惊讶,"何笙?"

  这几个月我们从未联络过,她以为我水深火热生死不明,喜不自禁冲过来握住我的手,声音都有些颤抖,"你总算平安回来了,我不敢打扰你,怕给你添乱,怎么回来不告诉我。"

  我抹了抹她泛红潮湿的眼角,"我想着过几日回特区再约你,谁知你也来珠海了。"

  那些方才还叽叽喳喳的二奶见我来了,互相拉扯着往后躲,目光在我脸上扫视,我没有理会也没有打招呼,好奇问宝姐是认识朱府的人还是孟府的人。

  她说哪家也不认识,只是跟着我男人来的。

  她说罢指了指身后不远处和众人谈笑风生的中年男子,那是一个非常平庸甚至样貌丑陋的男人,宝姐历任金主都挺丑的,丑到这份儿上还真没有过,尤其是包了她最久的马局长,干公安的穿上警服气质都不差,人也显得挺有派头,风度翩翩,她的口味也跟着提升了不少,她忽然钓了这么一只秃脑袋的王八,实在出乎意料。

  她看出我诧异的眼神,笑着抚了抚耳环,"他和孟家有私交,这才赶来应酬。"

  我将视线从男人身上收回,"年岁似乎挺老的,他做什么的?"

  "五十多岁,文莱经营香料生意的,他老婆死了七八年,他不嫌弃我,对我很好。"

  她并没有流露出对一个男子的依恋和深情,她的眼睛不会骗人,不会藏匿,更像是找了份依靠,无波无澜,仅仅为岁月和生活。

  我试探问,"你和马局长彻底掰了?"

  她不愿提起那个男人,眼神躲闪,表情也不自然。宝姐这辈子纠葛最长用情最深的,不是她嘴上斥骂的那些前尘往事,而是她始终绝口不提的马局长,贯穿了她的年轻到衰老,她的苦乐哀愁。风尘里的女子,徘徊在黑道边缘,与白道水火不容,这场情爱本就注定无法开花结果,仓促收场已经是最好了。

  我没有继续深问,只提醒她身体不好,那事上不要强撑。

  她笑了笑,握紧我冰凉纤细的手指,"你还说我呢。你这几个月惹了这么多事,疯的疯,死的死,还和毒枭打了一仗,你可是出息了,现在别人要么怕你,要么躲你,要么恨你,何笙,你这条路走得没有错,可太绝了。"

  我垂下眼眸,"我心里清楚。"

  她蹙眉有些心疼,"那还不停下。"

  我摇了摇头,"卷进去再想安然无恙择出来,乔苍都办不到,何况我。"

  几声碰杯的脆响惊动我回神,我越过宝姐肩膀看向柱子后扒头探脑的女人,大约七八个,长相都很出挑,只是眉梢眼角透着算计与尖酸刻薄,不是什么好接触的面相,我走来路过一群二十多人的庞大太太群,女人在这样场合都喜欢出风头,比阔气,攀热闹,我问她们怎么不去那边。

  为首的红发二奶没好气撇了撇嘴,"何小姐看不出来呀,这样场面都是分阵营的,我们这些是当妾的,人家那头是正室,虽说没抢她们男人吧,可人家多高贵啊,那是打心眼里腻歪我们,瞧不上我们,何必去自讨没趣。"

  旁边的姑娘不屑一顾嗤鼻,"当然了,她们想过来,我们也不搭理,一群黄脸婆,沾上了她们的晦气我们也成那副让男人生厌的丑德行了,躲还来不及,一眼都懒得看。"

  在我们说话时,宝姐的男人招呼她,她丢给我一句改日再聊,便匆忙迎了过去,挽住男人肩膀媚笑,我凝视这一幕莫名百感交集,这世上女子,任她如何国色天香,风光无限,都抵不过岁月无情。

  没有哪朵花开一辈子不凋零,也没有哪张面容永远不长皱纹,不随着时光不饶人而变成食之无味的鸡肋。

  我端起一只高脚杯转身,迎面撞上一堵软软的宽宽的人墙,我大惊失色,将酒杯避到一旁,才没有泼到她身上,我看清对方是谁,抚着胸口长出口气,"齐太太您吓了我一跳,怎么站在身后也不出声,但凡我反应慢点,你这白旗袍可就要不得了。"

  她上下打量我,半真半假玩笑说,"何小姐难不成做了亏心事,瞧您脸色苍白,您可不是场合上失仪的人。"

  常锦舟发疯这事,半个广东省的名流圈传得沸沸扬扬,十***都在揣测是我气疯了她,傍着她丈夫不撒手,搞了她爸爸夺走属于她的家产,换谁都要疯掉。齐太太这话也明显有那个意思,我不动声色反击,"真要是论起亏心事做了多少,这满堂的宾朋,哪排得上我呀。"

  她意味深长说也是。

  她朝我伸手,示意我跟她过去,我不着痕迹往她来的位置扫了一眼,正是那群庞大的太太军团,如果三五人我不去也罢了,这么多我不赏脸,怎么都混不过去,我在她身后几步外慢悠悠随着,多留了个心思,紧盯地上的投影,果然齐太太朝她们挤眉弄眼的德行被我看个正着。

  "正想着去恭喜何小姐,您倒自己送上门了。"

  一位年轻夫人端着酒杯朝我走来,她身量纤纤,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死后想不起,而这群太太们也停止嬉闹,纷纷将目光投向我,我正要问喜从何来,她一点不见外,一把握住我的手,"何小姐马上就要成为乔太太了,您还在我们面前装傻做什么,人尽皆知的事。您踩了那么多石头踮脚上位,如今心愿达成,把乔先生拴在手心,赶明儿可得请我们好好搓一顿。"

  散落在四周的富太太也都附和帮腔,"我听说乔太太前脚疯了,后脚乔先生就从外省归来,直接签署了离婚协议书,目的就是迎娶何小姐。"女人端详着杯中红酒,"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乔先生如此世间少有的男子也不能免俗。"

  一个微胖的太太柳眉倒竖,伸手在她肩膀戳了戳,"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你知道内幕吗就在这里红口白牙颠倒黑白?谁说何小姐是新人了?早在何小姐没当寡妇之前,她与乔先生就来往颇深了,特区谁不知道,亡故的周局长家财散尽都没能挽回何小姐对乔先生欢好的决心,要不是常小姐倚仗家世强行要嫁,她的姿色哪里入得了乔先生的眼。"

  我不动声色打量她,她不阴不阳的语气,不左不右的言辞,听着像在帮我说话,为我洗白,实际往我身上泼更大的脏水,上流圈表现出的光鲜亮丽内藏极大的乌烟瘴气,玩不了硬碰硬,干脆指桑骂槐,想发作都没由头,吃哑巴亏的比比皆是。

  "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乔先生是高不可攀的商业矜贵,当然不会守着一个痴痴傻傻的妻子过到白头。分道扬镳也在情理之中。"

  年轻夫人勾了勾唇角,长叹一声,"只是凉薄得很啊。"

  我目光停在她们脸上来来回回,拉住路过侍者的手臂,要了一杯白葡萄,我放在鼻下嗅了嗅,"朱家和孟家皆是大户,吃喝就是大手笔,这白葡萄是法国酒庄空运来的,味道自然不一般。只可惜对牛弹琴,喂狗吃螃蟹和喂狗吃鸡肝,有什么区别呢。都是让它填饱肚子,它又不懂得品尝。"

  她们脸色一变,蹙眉嘤咛了声,既不敢直接呛,也不好承认自己就是狗。

  我回味无穷饮了半杯,说了点法国葡萄酒的门道,顿时将她们气势又压垮了些,我阴阳怪气长叹,"人这辈子呀,得摆正自己的位置,有些人生来卑微低贱,可熬到了金字塔尖,那些生来就高贵的人,也不得不低头谄媚恭敬迎合,自然了,心里不痛快,变着法儿的挑刺抹黑,但金字塔尖上终归还是她,流言击不垮资本。好本事坏本事,都是活在世上走南闯北的本事,只有我抢别人的,没有别人抢得了我的。我高抬贵手,那些背后嚼舌根的就有好日子过,一旦我下手铲除,倾家荡产都是轻的。"

  她们舔着嘴唇,表情都开始变化,用杯子遮住半张脸,有几个精明的,露出些不咸不淡的笑容,大多沉默。

  我将视线移到年轻女人脸上,"我想起您是谁了。盛文曾经在特区办过一次模特大赛,您似乎拿了第三名,其实原本啊,您能拿第二的,但是睡了您的那个评委呀,他更喜欢第二,说那个模特床上功夫好,比您叫得好听,您有点鸭子嗓,这不,您就下来了。有句话怎么说的。"

  我仰起头眯眼,故作苦思冥想,好半天才大叫一声,"成也叫床,败也叫床!"

  嗤笑声此起彼伏,年轻夫人的脸都绿了,她哆哆嗦嗦半响反驳不过我,愤愤不平甩手离开。

  我将杯子反置,里面的酒水直接倾洒在地上,瓷砖倒映出天花板一排排盛开的莲花灯,本就是流光溢彩,氤氲开一层水渍后,光束更是迷离刺目,她们手忙脚乱遮挡自己的眼睛,纷纷避开强光照射。

  我眼神在她们身上梭巡,语气冷森森,"今日仅仅是警告诸位,等来日我若再听到恶意中伤,我何笙出手,别说你们,你们背后的男人也扛不住。"

  我把杯子往她们脚下一摔,她们捂着耳朵惊叫跳起,脸色一个比一个惨白。

  我离开这片角落,筵席也过了一半,我打算叫上乔苍离开,方才始终一言不发的蒋太太追上来,她小声安抚我不要往心里去,都是一群酸葡萄的人,她朝后头努了努嘴,"为难您的那几个人,触景生情,家里老公正为了小三闹离婚呢。可不是一杆子打死一船人了?谁都钦佩您的本事,但气不过嘴硬罢了。"

  她言行举止倒像是真心来劝我,我说了声多谢。

  她换了副笑脸,"何小姐,抛开这世俗道义,只看弱肉强食,抢什么都不过分,岗位可以抢,东西可以抢,怎么人就不能了?您能抢,别人也能,只是抢不过才会破口大骂,输者总是一面臣服赢者,又辱骂赢者,世人向来如此龌龊。"

  我心里颤了颤,"那么蒋太太不觉得,我们伤害了许多人吗?"

  "何为伤害?何为慈善呢?人连自己都过不舒坦,为什么要多此一举顾忌别人。"

  我微笑恍然,"您是有大智慧的女子。"

  蒋太太掸了掸裙摆上追逐的光点,"不瞒何小姐,这满堂女眷中,只有我先生外面干干净净,没有露水红颜。相貌年岁我是下下乘,之所以能收服丈夫守住婚姻,仅凭这一丝丝智慧了。北京的万里长城,是历史的精粹,它的每一块砖石,每一抔泥土,都是一阶阶反复如初的垒砌,婚姻的修行如同建筑长城,越是用心铸造它,维护它,它越是牢固不可摧。最初建成时,长城比现在还要崭新宏伟,婚姻也会陈旧,会失趣,可那有什么关系,不塌不就行了。"

  我忍不住笑出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她拍了拍我的手背,"这些光鲜亮丽的女人,哪个背后没有一地血泪史呢。不仁不义不可耻,一无所有才可耻。"

  我和蒋太太聊了许久,愈发觉得相见恨晚,不知不觉忘了时辰,筵席将要结束,乔苍从人群内脱身,我和蒋太太道别,跟随他离开酒店。

  他有些薄醉,问我知不知道那些人怎样说。

  我伏在他胸口,满不在乎,"还不是说我妖精,吸血鬼,毒妇,比妲己有过之无不及,简直就该天诛地灭,替天行道。"

  他嘶哑闷笑,"原来何小姐对自己的认知这样端正。"

  我比他笑得更灿烂,指尖在他鼻梁狠狠戳了戳,"你就是昏庸无道的纣王,挖了姜皇后的眼睛,宠爱我这个蛇蝎美人。"

  车缓慢行驶过珠海大桥,乔苍忽然吩咐司机停一下。

  他牵着我手下去,这趟长长的桥梁自南向北横跨市城与海港,它无声无息悬挂在金光闪烁的湖面,倒映的月光,人影,阑珊的霓虹,像极了一场海市蜃楼。

  烈烈风声之中,它破碎了沉寂晦暗的夜色,桥塔亮起层层叠叠的昏黄灯火,将我和乔苍的身影拉得悠长而温柔。

  我侧身倚在一杆灯柱上,朝湖面微仰,瀑布般的青丝垂下,浮荡过我的眉眼,胸口与他衣袂,我抬起眼眸便能看到桥上的星空,镂空的玉雕,和桥下穿梭而过的车水马龙。

  不知从何时起,我不再畏惧高,畏惧水,畏惧生死和枪火,我所有的惊慌,都变成了风月中的畏惧。

  畏惧终止,畏惧假意,畏惧离人。

  乔苍从身后抱住我,唇穿过发丝紧挨我耳畔,我眺望远处伫立在教堂的长钟,一朵厚重云层从钟上掠过,将它遮掩得模糊不清。

  "何小姐,改日方便,我们去登个记怎样。"

  我身体顿时一僵,高空呼啸的风声,吹过湖面泛起层层激荡的涟漪,我不可置信扭头看他的脸,"你说什么?"

  他眼眸含笑重复,"登个记。"

  我手指拨弄开脸上垂摆的发丝,"乔先生这是在求婚吗?"

  他面容闪过一丝被识破的不自然,"不是,仅仅手痒,想在一个证件上签字而已。"

  我忍住笑,"我不想。"

  他唇边微沉,"不想把戒指还我。"

  我说我摘下去了,放在绣楼,回去还你。

  乔苍不容更改,"现在还,我从不和人商量。"

  我狠狠踩他的脚,"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我现在没带,晚一点又少不了几克钻。"

  他将自己脏了的白皮鞋从我脚底移出,这动作突如其来,我一个踉跄险些后倒,翻出大桥的绳索外,乔苍眼疾手快揽住我的腰,手指微微掐了掐,"最近偷吃多少食物,胖了一圈。"

  我义愤填膺推他,"哪只眼睛看我胖了?"

  他说我的手是最精准的尺,何小姐身上哪一寸,我都能测量出。

  我站稳从他臂弯内挣扎逃出,退后几步媚笑说,"想让我跟你去签字,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他淡淡嗯,拆开袖绾的纽扣,卷上去两折,"说。"

  "除非你背我。"

  我话音才落,冲过去伸出两条手臂,像招魂幡从他两侧脸颊掠过,留下残香和余温,我朝他扮鬼脸,"下跪多俗呀,我要你把我背回家,背一路。"

  我说着便忍不住笑,狡黠**的样子落入他眼中,他被挠得痒痒的,热热的,他问我背了就肯去吗。

  我扬起下巴瞪他,"乔先生,现在是你求我,谁给你胆子找我要承诺。背了也不见得肯,但不背肯定门儿都没有。"

  他将西装脱掉,丢入我怀中,"让你一回。"

  他转过身去,微微弯下腰,洁白笔挺的白衬衫在月色下溶溶,更胜过那天际一抹清光。

  我得逞吐舌,像一条撒娇赖皮的小狗,凌空一跃窜了上去,紧紧勾住他脖子,哈哈大笑,"我还想骑大马!"

  "何笙。"他严肃警告我,"再得寸进尺,我把你丢进湖水里。"

  我吓得缩脖子,闭嘴不敢吭声,他将我稳稳托住,我和他的影子一大一小,一长一短,投射在地面,像缠绕的藤蒂,浅浅的隆起的弧度,他分明脸上染着笑,根本不舍得真的怪罪我。

  我将西装披在自己身上,抵挡身后来势汹汹的寒意,他牢牢固定我的脚在腰侧,一步步平稳往桥下走,这条路似乎比来时还要更长,更深,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处。

  头顶闪烁流光溢彩的灯火,温柔的橘黄色,浅淡的昏白色,一粒粒光圈,幻影,泡沫,虚化了远处十字街口斑驳的霓虹。在我眼中,就这一刻,整座城市仿佛只有这一处才是明亮的,温热的,其余所有角落,都黯淡而死寂。

  这漫无边际的扑朔迷离的深夜,时光与呼吸都静止,静止在这恍若半弦月的桥上。

  我下巴抵住乔苍肩膀,他背起我行走一点也不吃力,我就像一片叶子,坠落在他身上,他察觉又不忍拂去。

  我嬉闹着捻他耳垂,捻得炙热通红,"我重吗。"

  "何小姐比以往重了很多。"

  他唇上浮荡着我的一缕青丝,随他开口而被吞没,我大惊失色,在他背上不安分跳动扭摆,"你不许这样说,你重新回答。"

  他声音内含着浅浅的笑意,"不重,很轻。"

  司机在桥头等候,他看到乔苍背着我和我嬉笑,没有上前打扰,而是沉默坐回车中,平稳而缓慢驾驶着,无声无息跟在后面。

  道旁像是盛开着棉花一样的树,在风声里肆意摇曳,脱离枝桠,脱离含苞,脱离浓如墨的幻影,一朵两朵,十朵百朵,从天空簌簌飘落,粘在睫毛上,唇上,融化在心里,风月里,那么柔软又哀伤。

  我仰起头,漫天飞舞的繁花没有丝毫重量,像云朵的丝,飘了许久许久,才刚刚坠到这一处。我小心翼翼接住一朵最大的花瓣,它没有香味,但是白得让人心疼,这并不纯净的人世间,会污浊了它的模样。

  露水洒了几滴,砸中它嫩黄的花蕊,它不甘落在我掌心,顽强不屈要挣脱,被我轻轻蜷缩的五指挡住,我绕过乔苍的脸,"你看,像不像雪。"

  凋零的落花也厌恶这世间的浑浊,如数包裹在我和乔苍的周身,而没有坠地,风摇曳树,树摆动掀起更大的风,仿佛一场倾盆大雨,刮落一片又一片白花,眼前几乎大雾弥漫,看不清前路的灯火,只有无数白霜,汹涌得那般惊心动魄。

  我们置身在花雨内,我为乔苍掸去头顶的霜雪,可怎么都掸不净,去了一层旧霜,来了一层新雾,染了静电浓密的覆盖住,"你是白发的老头子啦!"

  他笑着问是吗。

  他清俊温柔的侧脸令我微微一怔,我情不自禁停了手上动作,胸腔堵住一口热气,一股暖流,从心上潺潺经过。

  这一刻像极了夕阳蹒跚,岁月白首。

  听说太平洋的尽头,是西半球,是另一个苍茫辽阔的国度。

  连最大的江海都没有尽头,这个世界也不会有。

  乔苍也会背着我一直走,这样一直走。

  "乔先生,我们都白头了。"

  他脊背一僵,"何小姐想和我白头吗。"

  我嘿嘿笑,脸埋进他落满白花的头发,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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