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尘埃落定大梦一场_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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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尘埃落定大梦一场

  我和乔苍赶到二楼房间时,常府所有家丁佣人上百口子跪成四五排,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楼梯,黑压压倒了一片,哭声震天,哀嚎惨淡,整栋楼宇都笼罩在巨大的哀戚之中。朱红色的房门敞开,黄毛带着几个马仔进进出出,四面墙壁已经蒙上缟素,在穿透的阳光里,像极了浮荡的云朵。

  几匹白布堆在墙角,摞成一座尖尖的小山,两名管家婆正在剪裁孝服孝帽,分发给底下人穿戴守丧,眼前一幕使我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惆怅,落寞,悲凉。

  常秉尧,那个等了我两年,疼爱了我两个月,在最后一刻揭穿我的真面目,却没有伤害我的男人,是不是真的走了。

  离开了这波诡云谲,美色当道,充满暗算的人世。

  他活在阴谋之中,也死于阴谋之手。

  倘若人间有报应轮回,也许就是这样。

  乔苍将烟头扔在地上,他一只手插兜,吩咐韩北接常锦舟过来,韩北拿不准怎么说,问要不要推到常老心腹身上,再弄死一个替罪。

  阿坤。

  常锦舟知道的只有阿彪和阿坤,别人不可能有机会对多疑的常秉尧下手。

  阿坤已经是我的人了,我留他有大用处,当然要保他。

  我正想否决,乔苍薄唇内云淡风轻吐出两个字,"暴毙。"

  韩北蹙了下眉头,"嫂子很精明,心思也重,恐怕糊弄不过她。尤其。"

  他瞥了我一眼,半开玩笑说,"这位小嫂子没来之前,常府从未在短短时间里接二连三发生过这么多丧事,不免有些过于凑巧。"

  "她已经无路可走。"乔苍掸了掸衣领刚不小心落下的烟灰儿,"信不信,都只能信。"

  他闷笑一声看向我,嘴上仍旧对韩北说,"妻不如妾,有我在,她动不了你小嫂子。"

  我脸上平静,平静中透着阴沉,"谁是小嫂子,乔先生倒是很会安排。"

  我从他面前擦身而过,手指灵巧勾住他领带,他被我拽住朝前倾身,但脚下很稳,稳得纹丝不动。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我以后就做乔先生偷不着的腥,连小嫂子都不做。"

  我眉梢眼角带俏,带媚,笑了声松开手径直逼近房间,韩北在我身后点了下头,"嫂子来了之后,最好何小姐先避开,让她缓过劲儿。"

  乔苍没回应,他叫上两个人匆忙下楼,敞开的房门内溢出女人尖锐凄厉的哭声,四姨太和唐尤拉跪在床边失声痛哭,两只手不停拉扯常秉尧身上的寿衣,呼唤他醒一醒,若不是肩膀和脚踝被金属钉住,早就扯下来了。

  小佣人和管家婆抹了把眼泪,弯腰搀扶时,她们忽然膝盖一软,瘫倒在床下,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闻声哀恸,见者落泪。

  只有我知道,她们的眼泪是怎样酝酿才落下,她们并不难过,她们只觉得解脱,心底是雀跃的,欢喜的,脸上的眼泪却是另一番模样。

  深宅大院的女子,都靠演戏活过一日又一日。

  演得太多了,太久了,逼真得连自己都骗过。

  若是二姨太三姨太还在,她们会哭得更凄惨,她们不是敷衍,不是伪装,而是真心实意,只不过心不曾给床上死去的人,而是给自己。

  给自己终止的风光,给自己人老珠黄的哀伤,给漫长的没有止境的丧夫岁月。人走茶凉,人去楼空,纵然常府堆积着用不完的绫罗,花不光的金银,常秉尧这块势力的牌匾倒了,也是萧瑟无边,谁还会真的买一群守寡姨太的账。

  我跨过那扇门,踩在冰冷的砖石,床铺中央端正平躺的常秉尧双眼紧闭,脸色已经灰白,凹陷。他逝去很久了,快要十个小时。

  他死于中毒,中枪,他一辈子了结那么多人性命,最后也死得这样狼狈。

  **角那个没有星星的夜晚,那条到处都是人影,又到处都陌生的街道。醉酒的亡命徒当作一个笑话,笑话里的**深,他被常秉尧的人捅了三十多刀。

  血是否都流尽,染红了那片山头。

  砒霜都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我没有掉一滴泪,我目光平静从他脸上收回,还不到我演绎悲痛欲绝的时候,最精湛漂亮的大戏,要留给外人看。

  我沉默走到窗前,将紧闭的玻璃推开,昨晚那一幕浮现在眼前,我仿佛又听到了闷重的枪声。

  窗外的庭院落红满地,写了"丧"字的白色灯笼被仆人挑起高悬在屋檐下,整条长长的回廊,都是这样摇曳的白光。

  早已是秋花凋零的时节。

  入冬了。

  怎么一季季熬得这样快,梦入梦醒,又是一年。

  容深。这一路,我走得好辛苦。

  快要精疲力竭,我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偌大的常府,已经没有人了。

  那些明艳活泼的女子,都变成了仓促的钝痛的灰白色。

  她们其实没有错,只是她们不该是常府里的女人。

  之后的路还有多长,多坎坷,我根本不敢想,就像咬牙走来,我也不敢回头望。

  "四太太,大太太急着出院,想要送老爷一程,允吗。"

  四姨太将手绢从脸上移开,她面容满是斑驳和憔悴,她哽咽说,"去问问何小姐,老爷的身后事我做不了主。"

  仆人又跑来问我,我伸出手,捏起一片墨绿色的梧桐叶,叶子上沾染着清晨的露水,像一颗颗透明的珍珠。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常府再也不会叽叽喳喳那么热闹了。

  我心口有些酸涩,不由松开手,叶子从指尖弹出,归为原处。

  "我不是让她出家吗,她不肯?"

  仆人说肯,可要送走老爷下葬再去。

  **蓉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无所有了还敢和我讲条件,我语气不耐烦说,"爱去不去,不去就等着给她女儿收尸,人是不可能让她见的,谁知她会不会趁机生事。"

  仆人领命离开,我走到床畔,打发走搀扶唐尤拉的保姆,我用手绢给她擦了擦眼泪,"差不多得了,留着点力气灵堂上演。"

  她斜眼看了看门口,所有人都忙着挂白,没谁留意到房间,她长出口气拍了拍哭僵的脸,"我都嚎半个小时了,也不知道老爷的魂魄还在不在,看到我和四太太这样感伤,也许他还走得干脆些。"

  我侧过脸凝视已经盖上白布的常秉尧,"如果真有魂魄不散的说法,乔苍早暴毙在这里了。"

  她一怔,"关乔先生什么事。"

  我没告诉她真相,反正砒霜入骨,他也就这两天了,乔苍动不动手,常秉尧也会一命呜呼,只不过我手上的血债转移到了他手里。

  黄毛这时从屋外进来,他绕到我身后,小声说常小姐要到了,您先到绣楼避一避,省得闹大。

  我也懒得和她碰面,人在崩溃时没有理智,做出什么,说出什么都不可控制,虽然乔苍在场她动不了我,可常府人多口杂,绝不能在丧事尘埃落定之前惹出风波,我叮嘱四姨太和唐尤拉看住了她,千万不要让她碰尸首,然后离开别墅。

  我站在绣楼回廊,一辆车从朱门外缓缓驶入,常锦舟一身白裙飞奔下来,她整个人失魂落魄,双眼呆滞满脸惨白大喊爸爸!佣人根本拦不住疯了一样的她,纷纷退后让出一条路,她人影消失在瓦片下,不多时敞开的窗子里传出歇斯底里的嚎哭。

  她哭她离世的父亲,哭她失去了依靠,更哭她轰然倒塌的娘家,和更加握不住的丈夫,豪门权贵中利益早胜过一切感情,婚姻,事业,未来,都匍匐在权势的铁蹄下。

  常秉尧算计错了,他以为把东西都给了我,常锦舟拿不到任何,我就会饶恕他的女儿,不把这个不再是威胁的女人放在眼中,常锦舟越是什么都没有,我捏死她越是轻而易举,一只蚂蚁爬上身,纵然它咬不了我,我还嫌弃它膈应我,一样不会留。

  常锦舟断断续续的哭声直到入夜才停止,我在房里用过晚餐便入睡,这一夜竟出奇香甜。

  天刚蒙蒙亮阿琴送来一套黑纱缝制的长裙,她说大门大户的规矩,当家主子要穿黑丧服,戴白珍珠,其余人才穿白,我换上后对着镜子整理盘发,问阿琴姑爷走了吗。

  "走什么呀。要不是姑爷拦着,常小姐昨天后半夜拿着刀来绣楼和您拼命了。"

  我不屑一顾嗤笑,"她也就是说说,什么证据都没有,她拼什么。她要真有这胆子,还能活这么窝囊吗。也不会任我骑在她头上了。"

  我在眼睛周围特意扑了层淡淡的防水胭脂,装成哭肿的样子,阿琴盯着看了一会儿,她皱眉说,"何小姐多久都没这么好的气色了。"

  我打趣说早知昨夜干熬着,不睡了。

  她推开屋门,除了这栋绣楼之外,整座常府都像是掉进了白霜里。东南西北四大院落,后园与前庭,到处都是缟素,像温暖的南城下了一场罕至的大雪。

  除了黄白两种颜色的菊花,其余都蒙上了白布,还有的搬出了墙根外,府门搭建起灵棚,摆了长长一趟街的花圈,足有几百个,各帮派的老大堂主,商人富户,无一遗漏都敬了挽联,唯独没有官员,这样明目张胆的官黑勾结,没几个敢做。

  常府老爷子去世,场面自然隆重非比寻常,经过一天一夜递请帖,敲锣打鼓送往生天,在珠海猛烈发酵,叱咤南省半个世纪的一代枭雄常秉尧,驾鹤西去终年六十九岁。

  我抵达别墅,回廊下昨晚停着的车子走了七八辆,管家婆正在等我,她见我慢悠悠一点也不急,匆忙迎上来,"何小姐,姑爷和小姐五点多就绕了珠海城一圈,早回来去前厅灵堂了,七点整开始纳客吊唁。"

  这是珠海四大户的规矩,一家之主死了,家眷要穿丧服乘车绕着自家地盘开一圈,为逝者风光送行,也就是摆个排场,孟府的老太太去世,出动了一百多辆车,不过孟家有六个儿子,家丁很是兴旺,常府只有嫁出去的女儿,所以镇排场摆阔气就压在我一人身上了。

  管家婆一脸焦急抬起手看了眼时间,"司机路上开快点,绕一圈再回来,您还不至于太迟。咱们这圈子绕得大。"

  我触了触头上的珍珠钗子,"迟就迟了,谁让我昨晚伤心欲绝,早晨晕倒了呢。"

  管家婆脸色讪讪,附和说是,何小姐操劳过度,晚一点告诉他们就行了。

  我作为常府掌控实权的女主人,阵仗大得骇人,八辆黑车前后护送,两辆林肯在左右夹持,各有四名保镖站在车门外的台阶,每人随身配枪守卫,我乘坐一辆挂满白花的顶级宾利行驶在正中央,浩荡车队开上街道,路过常秉尧名下马仔管着的店铺时,他们都追出来打量,指着车牌说,"这是六姨太的仪仗。"

  "好大的派头啊,常府真是家大业大,连一个最小的妾都这样风光。"

  "那能一样吗。之前四五姨太路过时,不就跟着两辆车吗,六姨太是常老生前最宠爱的妾,全部家产都给了她,珠海等着巴结她的人多了去了!没听说大太太被她欺负得连丈夫丧礼都不许出席,一点辙没有,六姨太心毒得很嘞。"

  我面无表情摇上车窗,隔绝了外面的流言蜚语,一束阳光透过玻璃,落在我脸上,没有细雨,没有烈风,就像泡在温暖的火炉里,天那么高,云那么白,除了那座高墙内百里荣枯,这座城市,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没有变。

  为了赶时间,车队只绕了几趟街,我特意吩咐在十三街多停了片刻,这边常秉尧的势力最多,让他们看到我的风光和显赫,跟着我才能更死心塌地。

  车返回常府,停在前厅石门旁的空旷广场上,祖庙改了灵堂,燃蜡的白色灯笼高挂九十九盏,随风摇曳,通往往生天。

  我吩咐司机谁也不要按喇叭惊动别人,悄无声息推开车门,不曾立刻下去,隔着虚无的空气打量这座礼堂。

  通往灵堂铺了一条白色地毯,两侧偌大的空场上系满铃铛,元宝,紧挨树丛的位置搭起几只帐篷,棚内坐着一身素衣的宾客,足有几百人,交谈的声音很轻,面朝那扇传出哭声,哀乐声,司仪此起彼伏喊叫的送别,鞠躬,还礼的白色木门。

  我酝酿好情绪,弯腰从车中下来,这条长长的,并不柔软的地毯,在我脚下仿佛没有尽头,我怎么都走不完,怎么都不能结束,桂花树吹落在温暖的北风中,从我头顶簌簌飘下,落满小路。

  我毫无波澜的眼睛,开始湿润,猩红,颤抖。我在常府祸害了三条人命,常秉尧,三姨太,桂姨,他们或者被我计谋扳倒,或者由我亲手了结,我早已不是昔年的何笙,也再回不去了。

  可我不后悔,如果我懦弱,遗忘,自欺欺人,活在仇恨的梦魇里却无能为力,我才会痛恨这样无能享乐的自己。

  当我跨入灵堂,在悠长的哀乐之中眼红落泪,痛哭流涕,每一名焚香吊唁的宾客都看向我,脸上表情迥异,常锦舟跪在地上,面前时汹涌焚化的火盆,她的脸在火光之后,被燃烧得恍惚,模糊,看不清表情。

  乔苍穿着黑色西装,沉默立在一侧,他脸上没有泪痕,眼眸也平淡无波,只有他有胆量和资格,连做戏都不做。四姨太与唐尤拉站在灵牌前早泣不成声,她们各自在保姆的搀扶下勉强站住,哭得失了魂儿。

  我身后跟随者浩浩荡荡的佣人,或者搀扶我,或者朝空中抛洒值钱,金币,有些坠入火盆,有些坠入地面,管家婆高声喊叫,"六姨太送老爷!"

  我平静的脸孔,在这一刻山崩地裂,眉眼变得扭曲而狰狞,我冲向常秉尧的遗像,冲向那个我痛恨又愧疚,厌恶又麻木的男人,我不知阳世死去的人是否有灵魂,如果有,他看着嚎啕大哭的我,会翩然离去还是在透明的冰冷的空气中扼住我的喉咙。

  我无所顾忌,只想演好在常府最后一场戏。

  我扯掉头上缀满白花的黑帽,朝高空抛去,盘好的发髻在用力下松散,一头青丝飘落,垂在我清瘦的背后,我沙哑嘶吼着扑向楠木棺椁,佣人大惊失色,她们死命抱住我阻拦我撞棺,这样惨烈而悲壮的一幕,惊呆了满堂人。

  我伸出手臂,指向遥不可及的棺椁,"老爷!您带我走,带我走啊!我宁可随您去阴间,也不愿苟活,除了您这世上没有人对我好,您不要丢下我!"

  我哭声惨烈,绝望,使出了全身力气,管家婆吓得脸色铁青,她感觉到我的力量,是真的要挣脱她,挣脱俗世,追随常秉尧而去,她大叫快拦住六姨太!

  保镖挡在我前面,架起了人墙,隔断了自尽的必经之路,阿琴在我旁边跪下,她大声哭喊着,"何小姐,您千万不能想不开,老爷把身后事都交给您来做,您一旦撒手人寰,常府就垮了,老爷半生基业也垮了,您肩上担子这么重,您活下去才是对老爷的忠贞不渝。就算您了无牵挂,也要振作啊!"

  我匍匐在摆好的蒲团上,掩住自己面庞,哭得声嘶力竭,几乎耗尽了所有气力,我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吊唁仪式继续,保姆搀扶我走到家属区,宾客按照司仪指导行礼,上香,接受常锦舟和两房姨太还礼,再走到我面前一脸沉痛说,"何小姐,节哀顺变。常老这样器重您,您的路还长,哭一哭送别,不要太消沉。"

  我朝安慰我的男人鞠躬,他身旁的太太盯着我缀满泪珠仍非常清秀的面容感慨说,"天妒红颜,真是可怜了,何小姐日后如果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来朱府找我。"

  她握住我的手,我有气无力和她道谢,她将胸口的白花摘掉,抛入常锦舟面前的火盆,一簇火苗汹涌升起,乔苍眼疾手快泼了半盏茶,才没有烧到她的脸。

  我和唐尤拉站在四姨太身后,不过进入灵堂的每个人都清楚,常府谁才是真正持有大权的人,对四姨太只是象征性慰问,仍旧是我应酬完所有宾客。

  等候吊唁的长队中,有些是丈夫与常府素无往来,可夫人与某位姨太交好,碍着面子来送行,她们透过人群打量我,小声说,"这位何小姐之前就是特区的周太太,公安局长遗孀,不知怎么又成了常老的妾,她命很苦的,当了两次寡妇,听说还不到二十三岁。"

  "苦什么苦,给我这么多钱,我当几辈子寡妇也愿意,又不缺男人,花钱什么皮囊的睡不了。我先生说了,她名誉很烂的,风月场的婊子,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唐尤拉不动声色瞥了那边一眼,掩唇装作咳嗽的样子说,"在骂你呢。"

  "骂我的还少吗。"

  唐尤拉用手绢盖住眼睛,"你没来之前,我听乔先生对韩北说,等老爷下葬后他会接你离开,坊间所有对六姨太的议论猜测,不论真真假假都将彻底消失。你还是何笙,乔先生爱若珍宝的何笙。"

  我侧过脸,乔苍大约觉得热,他解开西装纽扣,露出里面的黑色衬衣,韩北在身后和他说着什么,他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可他枪杀常秉尧的一幕,在这一刻还是掀起我心底的惊涛骇浪。

  爱若珍宝。不论他的爱有几分真,每当我需要他,每当我绝望,每当我走向一条死路,他总是用他的一切护我周全。

  临近中午所有吊唁的宾客都结束离开,偌大的灵堂只剩下常府的人,我抹掉假惺惺的眼泪,禁不住嗤笑出来,笑声刺激了跪在地上的常锦舟,她仰起头,脸色狰狞看了我许久。

  我指了指桌椅和窗柩,"把白布都撤掉,既然是给外人装样子瞧,瞧完就摘了。"

  司仪迟疑说,"何小姐,这是守灵的规矩。不能见光,不能让动物蔓过尸体,不能熄灭蜡烛。"

  我推开他,一点没有理会,伸手招呼门口烧纸的阿琴进屋,让她把搬出回廊五颜六色的菊花都拿进来,摆在原处,她说是。

  她带着两个保镖,很快将灵堂破坏得面目全非,其余佣人不敢多言,也跟着撤白布,我摘掉挂在灵堂外最大的一对白灯笼,直接扔在地上,浇了一碗水泼灭。

  乔苍没有干预,只是沉默吸烟,唇角有一丝好笑和纵容的弧度。

  我满意掸了掸手,"就差棺椁了,停三天干什么,南城热,别闷馊了,入夜就下葬吧。敲锣打鼓热闹点,佣人都给老爷哭个风光,哭得最响亮的,我有赏。"

  常锦舟再也忍不了,她攥拳从地上站起来,她身披孝服,一脸惨白,整个人都像灵魂出窍一般,恍惚、仇恨而呆滞。

  "你连我爸爸的灵堂,都不容吗。"

  "老爷去世,我很难过,我刚才哭的时候你没瞧见吗。让他入土为安有什么错,非要停上三天三夜,他未必喜欢。我男人连尸骨都找不到,不知被践踏成什么模样,你父亲好歹还留全尸了,你该谢我。"

  常锦舟一边哭一边笑,"我活到今天,终于知道,我是个多么善良的女人。我如果有你一半狠毒,我也不会保不住我的家族。"

  她摘掉孝帽,拿起一旁裁纸的剪刀,嘶吼着冲上来和我殴打,她没有跑出几步,便被乔苍的保镖拦住,将她控制在碰不到我的地方。

  她每一寸皮肤,每一丝头发,每一颗毛孔,都染满恨意,她咬牙切齿看着无动于衷漠视的乔苍,"苍哥!连你也帮这个女人吗,我常家一族家破人亡,到现在连财产都落到她手里,你是我丈夫啊!你要我咽下这口气吗,你要我怎么活下去!"

  我捏起三炷香,对着常秉尧遗像和灵牌鞠了三躬,"常小姐活不下去,有活不下去的路子。何必喊出来,去做就好了。悲剧面前,眼泪与哀嚎于事无补,改变不了任何。我就在这里等着,等常小姐来复仇。"

  我说完转过身,她双眼血红,被保镖禁锢动弹不得,她那样痛恨,那样愤怒,她那张俏丽的脸蛋,被泪水湮没,吞噬。甚至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她失去了娘家,也没有真心爱自己的丈夫,女人最悲哀莫过于此,同为女人我有那么一点点可怜她,但是这点可怜仅仅止步于霎那间,她并不值得。她没有善良仁慈的心肠,她知道那串血玉珠的秘密,她可以阻止,挽留乔慈的夭折,我会感激她一辈子,可她没有。

  流淌着乔苍血脉的女儿,是她的眼中钉,搅得她日夜不安。

  她急于铲除我,逼疯我,却又动不了我,乔苍和常秉尧都不允许她动我,她只能利用乔慈击垮我,只是她没想到我不曾垮掉,反而变成了一个黑色的魔鬼,血洗了她的家族。

  我咧开嘴笑,"可惜即使我在这里等着,你也无可奈何。常老生了一个废物,他留在人世的女儿,没这个本事。"

  她身体僵硬,呼吸也停滞,眼泪更在这一刻终止,保镖出其不意拍打她后背,她才缓上来那口气。

  她眼前大雾弥漫,哽咽着一字一顿说,"何笙,我报不了你,天会报,我只看那一天,我拼了全力,也要熬到那一天。"

  我侧过脸凝视燃烧的往生香,"天如果真有报应,容深那么好的男人不会死,乔慈那么无辜的婴儿也不会死,苍天眼瞎,只有无能懦弱的人,才寄希望于天道轮回。"

  我脱掉身上的黑裙,露出里面艳丽无比的红妆,妖娆的红色与这样的哀戚格格不入,她被刺痛,朝后面跌倒,大口喘息着,我万种风情,向注视我的乔苍勾了勾手指,他发出一声醇厚的低笑,掐灭烟蒂朝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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