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共枕与邀请_如何投喂一只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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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共枕与邀请

  “仅此一次。”陆听寒说。

  尾巴被解开后,时渊如愿以偿,抱着枕头和被子进了陆听寒的卧室。

  卧室和书房是一个风格,简朴到了极点,大床、床头柜、一张桌子、台灯和书架,全都是素色的。

  陆听寒说:“你先睡,我还有事情。”

  “好吧。”时渊说,他上床后一眨眼就裹起了被子,蜷成一团,只露出白皙的面庞和半截尾巴尖——尾巴尖正在愉悦地摆动,“我等你回来,你要快点上床呀。”

  陆听寒道别了一团时渊,回到书房。

  他处理了半小时的文件,仔细看了主城研究所对鸟群出具的初步报告。

  终端响了,来电显示是“苏老师”。

  陆听寒接通,白发苍苍的老人出现在全息投影下:他精神矍铄,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痕,又把曾经精壮的身躯压得弯曲、削得单薄,却没有磨灭他眼中的坚毅。

  ——苏恩齐上将。

  联盟仅有的两名上将,便是陆听寒和苏恩齐。

  如果说陆听寒是乍然出世的利刃,所向披靡,无往不利,那么苏恩齐就更像是联盟的坚盾,在长久的时光里,他抵御了洪流,平定了人心,尽管这些年由于年龄的增长,他已将大半指挥权交给了陆听寒,但他依旧是极具象征性的存在。

  利刃与坚盾,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经历、同样的功勋显赫,这本就是很有故事性的,再加上苏恩齐是陆听寒的恩师,更让他们添了几分让众人津津乐道的传奇色彩。

  “苏老师。”陆听寒喊了一声。

  苏恩齐朗笑两声:“陆上将,你都出师那么多年了,再这么叫我脸上实在挂不住啊!昨天那仗打得太漂亮,我自愧不如!”

  “您过奖了。”陆听寒依旧是平静的语气,“空军不能再有损失了。”

  这次行动中,联盟损失了一架“红雀”武装直升机——它从东南前哨站起飞,被感染鸟群包围。它的旋翼搅碎了怪物的血肉,但鸟群的尖嘴、利爪刺穿了钢铁,它在最后一次上提中旋翼失速,坠向地面。

  两位驾驶员没能幸存,而前哨站也有一位战士死于鸟群。

  今夜的丧钟为三位英雄而鸣。

  陆听寒说:“过去的十三年内,鸟类感染生物从未有如此大规模的行动,深渊观测塔的监测数据也不稳定,不排除短期有其他暴/动。您觉得下一个感染的高峰期要来了吗?”

  苏恩齐正色道:“可能性是绝对存在的。但我一直是乐观主义者,感染与畸变的低谷期已持续20年,陈教授说低谷期很可能持续另一个10年,他的论证很有说服力。能影响数值的因素数不胜数,我认为不必过度担心,但也要保持居安思危的心态,不骄不躁,打好每一场仗。”

  他说着说着,不知不觉间又带上了教导式的口吻。

  当老师当久了,总是有这种毛病的,老以为陆听寒还是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孩子,话不多,表情也不多,唯有看他排兵布阵时,那双灰蓝色的眼中像是有火在燃烧。

  一转眼就是22年,少年的身姿已比他挺拔,独当一面,肩扛起名为“明天”的重任。

  苏恩齐很快意识到了这点,又笑了:“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你不用我提醒这些。你已经有答案了吧,你觉得高峰期要来临了吗?”

  “我是悲观主义者。”陆听寒说,“我认为高峰期已经开始了,只是没有人察觉。”

  苏恩齐一愣,摇头道:“你总是这么悲观。如果没有你,这不是牺牲三个人能解决的事情了。”他的眼尾折出了褶子,那是既细又深、刀刻般的痕迹,“再说0号深渊都消失了,说不定明天一睁眼所有深渊全都没了,世界和平,我们只好退休,回家抱抱孩子种种菜——我肯定是个很糟糕的农民。”

  闻言,陆听寒露出了一丝微妙的神情。

  他又说:“0号深渊……”欲言又止,像是不知如何评价。

  “它太特殊了,”苏恩齐说,“它有最高的畸变数值,但没有感染过任何生物,还突然消失了。我们从没有机会了解它。”

  陆听寒:“嗯,它是个很奇怪的深渊。”

  “你的母亲说过,0号深渊是最危险的畸变源,但这从来不是你去找它的原因。你为什么要当它的监视者?”苏恩齐问,“我问过很多次,现在的你有‘答案’了吗?”

  陆听寒沉默了一会:“抱歉,老师,我先去休息了。”

  苏恩齐长叹一口气,像是早就料到他的回答:“快去吧。”他又笑了,“对自己宽容一点,多笑一笑,有那么多值得开心的事情,小姑娘都喜欢开朗的男人啊,我就等着哪天你牵一个来见我了。我看张少将家的姑娘就不错,瞧他一天到晚宝贝成什么样了,人美心善,你不考虑?”

  “苏老师。”陆听寒有几分无奈。

  “人家还是你的头号粉丝,特别崇拜你。”苏恩齐继续说,“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你现在也单着——”

  话音未落,“吱呀!”一声,书房虚掩的门被推开了,时渊探了个脑袋进来:“陆听寒,你什么时候和我上床……啊!”

  他才发现陆听寒在和别人视频,猛地缩回去了。

  苏恩齐:“……”

  陆听寒:“……”

  陆听寒:“……老师,事情不是这个样子的。”

  苏恩齐在此时将年长者的成熟和高情商表现得淋漓尽致,短短两秒钟里,内心波澜万丈,脸上已露出了慈祥微笑——如果不是他的眉梢在微微跳动,就更完美了。他说:“这个,啊,年轻人,挺好的,挺好的,不打扰,正常,理解。”

  陆听寒:“……”

  苏恩齐保持笑容:“唉怎么已经那么晚了,人老了就是熬不住,哈哈。”说完光速挂断了通讯。

  陆听寒:“……”

  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不再纠结,起身把卷宗掩了,回到卧室。

  床头灯亮着,时渊还是蜷成一团,睁大眼睛看着他:“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打电话。”

  “没事,是私人电话。”陆听寒坐在床边。

  “我没惹什么事吧?”时渊又问。

  陆听寒揉揉眉骨:“不能这么说,还算是帮了我一个忙。”

  “什么忙?”

  “帮我挡了月老的红线,不出意料的话月老不会再尝试了。”陆听寒说,伸手关了灯,“永绝后患,干得很好,下次别再这么干了。”

  时渊根本没听懂陆听寒在说什么,但是陆听寒终于上床了,他高兴起来了,往陆听寒的怀里滚。

  于是在一片黑暗中,陆听寒的怀中多了暖洋洋的时渊。

  陆听寒说:“床那么大,你睡过去那边。”

  “离那么远我会害怕的。”时渊不肯挪窝,“我刚刚睡不着,查了‘社交距离’是什么。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对你动手动脚的。”

  陆听寒:“……”

  时渊说:“但是你可以对我动手动脚。”他的语气特别期待,“我刚刚已经在床上玩了自己了。”

  陆听寒:“……”他沉默了两秒,“时渊,我现在也有点害怕了。”

  时渊:?

  陆听寒说:“我们不要乱,理一理。你说的‘动手动脚’是什么?”

  “就是你可以摸我的头和尾巴,”时渊说,“挠下巴也可以。”

  陆听寒又问:“那‘玩自己’又是什么?”

  时渊回答:“我喜欢打理尾巴上的鳞片,而且喜欢抱着尾巴。”

  陆听寒无言以对,终于弄明白了——

  时渊只是单纯在讲怪话而已。

  并不是想做怪事。

  他说:“时渊,这些话不能这么说的。”

  “那要怎么说?”时渊问。

  “总之不要再对别人说了。”陆听寒讲,“这些是不好的话,有机会我会跟你解释的。”

  “好吧。”时渊一直很听话,答应了他,隔了一会他又说,“陆听寒,我可不可以问你一点事情?”

  “你要问什么?”陆听寒说,“不要问我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时渊:“哦——”他想起了吕八方和指南针,“其实我有个朋友会下蛋,我到时候问他好了。”

  陆听寒:“……你这都交的什么朋友。人怎么会下蛋呢?”

  “不会吗?”时渊问。

  陆听寒说:“你难道会吗?”

  “不会,”时渊体现了自己的勤奋,“但我可以学。”

  陆听寒:“……”

  陆听寒又说:“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还有一个问题,”时渊说,“我今天听广播,听到他们在讨论‘感染高峰期’,那是什么?”

  他从来不知道这些,毕竟他从来没感染过任何生物,却又很好奇,想知道人类是怎么看待怪物的。

  陆听寒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顿了一下,说:“感染分为高峰期和低谷期。高峰期畸变加速,感染生物极度活跃,常有大规模的感染物暴/动;低谷期相反,深渊的感染数值稳定,感染生物繁殖欲和侵略性较弱。”

  “高峰期很危险吗?”时渊问。

  “嗯。”陆听寒说,“我们正处于最漫长的低谷期,它持续近20年,给了城市很长的喘息时间,但一直有传言说高峰期要来临。实际上它终有一天会来的。”

  “来了会怎么样呢?”

  “不知道。我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

  时渊:“还有什么事你不知道?除了鸡和蛋?”

  “我也不知道你怎么能说那么多怪话。”陆听寒说,“脑袋里一天天在想什么呢,快睡吧。”

  时渊困惑地蜷起尾巴,窝在陆听寒的怀中。

  同床共枕的效果立竿见影。这次他终于不怕那个满是人类的噩梦了,闭上眼睛,安心睡着了。

  他梦见过去。

  深渊旁是层叠的柏树林,柏树林外是无尽的荒原,那时他还不知道城市,只觉得荒原之外什么也没有了,肯定是世界的尽头。

  观测塔矗立在天地之间,陆听寒住在那里,清晨和傍晚都会巡视深渊,记录数值。时渊喜欢他的注视和陪伴,但晚上依旧是孤独的,他见不到陆听寒,毕竟人类都是要睡觉的。

  时隔多年,在漫长跋涉之后,时渊终于和他的人类有了共度的第一个夜晚。

  这一觉时渊睡得很好。

  陆听寒早起的时候,时渊也醒了。

  朦胧的天光从窗帘缝渗进来,城市还未苏醒,寂静又寒冷。陆听寒坐在床边,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时渊用尾巴轻轻圈住了他的腰:“你要走了吗?”

  “嗯。”陆听寒回答。

  “好吧,”时渊说,“路上小心。”他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尾巴。

  陆听寒关门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时渊还是裹着被子,侧脸在熹微的光中朦胧不清,只能看到一段优美的脖颈。

  他的体温残存怀中。

  这一刻陆听寒神色微动,似乎想说点什么。

  一阵风吹过窗外,玻璃微微响动。

  他轻轻带上了门。

  一小时之后,时渊也出门去了加西亚大剧院。

  他坐公交车时,窗外是很多个被木板封起来的窗户,车内是很多张面色阴沉的脸。鸟群袭击过后,整个城市的氛围都很低迷。

  人类很怕怪物。

  就像他很怕人类一样。

  剧团里也不例外,大家精神都不好。

  秦落落打着呵欠,沃尔夫冈默默看剧本,夏舫耷拉着眼皮子拿了新海报。

  唯一没变的是程游文。

  他一手拿剧本一手拄拐杖,从二楼下来,扯着嗓子喊:“怎么了这都是怎么了?!不就是个III级警告么,又不是没见过,都别挂着如丧考妣的脸!”

  夏舫说:“最近警告越来越多了,大家都在说下一个感染高峰期要来了,指不定我们明天就挂了。我就连死都是穷光蛋。”

  秦落落打着呵欠:“我不在乎警告,只是单纯没睡好,为了那群鸟我封窗子封了两晚上……”

  “只要天没塌下来,我们就要工作,我们就要演戏,不然多浪费我的好剧本。”程游文拧过头咳嗽了几声,“军方可没说高峰期来了,别瞎猜。团长,你倒是起个带头作用啊,表现得积极向上一点,你又是为什么低落了?”

  沃尔夫冈的表情稳重而深沉:“没钱。”

  程游文说:“所有人里只有你的理由最充分。”他看向时渊,突然欣慰极了,“你们都应该向时渊学习,他就处变不惊,半点没被影响。”

  时渊莫名被夸了,实话实说道:“那是因为我不怕怪物……”

  要是他前天去了避难所,那里人满为患,恐人症指定得发作,他绝对没今天这么有精神了。

  “好!很有精神!”程游文更欣慰了,“让我们向时渊学习,来工作吧!为了伊莎贝拉女士!”

  这一天时渊练习了台词,得到程游文的高度赞扬,夸他是剧院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

  下午两点,明日之星第一次站上了舞台,彩排第一幕戏。

  程游文修改了剧本,时渊同时出演树妖和救世神。

  沃尔夫冈扮演男主角雷奥。雷奥是个混混,他也穿了吊儿郎当的破衣服,脏裤子,全身花花绿绿,露着手臂上大块的腱子肉。他还画了妆,蜈蚣般的伤疤爬在脸上,触目惊心。

  沃尔夫冈平时的话很少,沉默到让人完全看不出是剧团团长,现在一登台,跟变了个人一样。时渊眼睁睁地看到他手舞足蹈,推搡夏舫扮演的村民,满脸恶相,玩世不恭。

  他一脚踢飞椅子:“我偏要你不好过,看我们谁玩得过谁?!”

  他怒目圆睁:“怎么了,我就是不工作就是游手好闲,关你鸟事!”

  他喝得醉醺醺,找不着北:“再来……我没醉,再来一杯……”随后他猛地暴起,踩住凳子,一拍桌台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说的就是你,还不快给老子满上!”

  活脱脱就是个登徒子。

  时渊为学习剧本,用手机看了好几场舞台剧,但这么现场看,还是头一回。沃尔夫冈演得太好了,台词与情感融合得浑然天成,舞台灯光照下,布景的村落栩栩如生,他仿佛真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终日花天酒地,上树打鸟打架喝酒,顺便再调戏一下女人,嬉皮笑脸的,叫人恨得牙痒痒。

  时渊不懂舞台剧的魅力,也不知道人类为什么喜欢看演出,可还是有点羡慕,心想这就是人类口中的“有天赋”吧。

  很快,就到了时渊的戏份。

  程游文为时渊改了剧本。

  他考虑到时渊的外貌,把他设计成一个刚到村子的旅行者,名叫林莫。

  旅行者身中魔物的诅咒,生出了黑鳞、额角和长尾,但是好客的村子接纳了他。林莫做事勤快认真,很快得到众人的喜爱。

  但是雷奥不乐意。

  他屡屡嘲讽林莫的外貌,说他是地狱的使者。在一次醉酒后,雷奥在路上撞见林莫,两人起了口角,雷奥杀死了林莫,嘴里喊着:“你就是个怪物!看我不宰了你!”

  村子发现了这场谋杀,雷奥被迫开始逃亡。

  这一段中,时渊的戏份不多。

  林莫在酒吧工作,他只要说几句:“请问您要来点什么?”“先生,这是您的酒。”“一共12元,谢谢。”就够了。

  起口角的那段戏,也是雷奥在声嘶力竭地吼,——在沃尔夫冈扯着头发叫喊、装作歇斯底里时,时渊只需要做出逃跑的姿势,然后被他拽回去,用刀刺穿心脏。

  道具刀是可伸缩的。时渊表现得非常好,带着道具刀柔软地倒地,开始演一具尸体。他很安静,也非常有耐心,尸体一动不动,死得不能再死了。

  休息的时候,时渊在后台喝水。透过幕布他看到了那些层叠的座位,密密麻麻,都是早已暗淡的深红天鹅绒。正式演出时,那里肯定会有很多观众。

  时渊光是想象一下都觉得害怕,到时候尾巴肯定会打结,又得让陆听寒解开。

  排练完一遍,已经是下班时间了。

  “明天继续吧。”程游文说,扭过头咳嗽几声,苍白的皮肤上因为激动泛起了红,“大家演得都不错。”

  时渊回了家。

  晚餐的时候,陆听寒还没回来,破铜做了一碗面给他。时渊一边吃面一边等陆听寒。

  晚上9点,陆听寒给他发了条短信,说自己今晚不回来了。

  时渊问:【为什么啊?】

  隔了很久之后,陆听寒回复了:【在前哨站】

  陆听寒又说:【你好好待在家里,我很快回来】

  这是时渊第二次听到“前哨站”这个词。

  他在网上搜了“前哨站”,资料告诉他,前哨站是城市的防线。

  深渊监视者一旦发现深渊的波动,就会通知指挥中心,随后在前哨站驻扎的军队进行防守,与此同时,城市也会派遣军队进行支援。也就是说,监视者鸣响警钟,前哨站迎战,而城市负责进一步的调度与支援,三者相辅相成。这是联盟付出血的教训后,由苏恩齐上将拍板定下的防御流程,足够高效。

  时渊看不懂那些专业词汇,它们比剧本要难懂得多,他只看明白了,那是很接近怪物的地方。

  陆听寒是去杀怪物了。

  时渊知道陆听寒很厉害,但不免担心他的人类。而且,这意味着今晚又是一个格外孤单的夜晚。

  他已经开始想陆听寒了。

  有那么瞬间,他想去前哨站找陆听寒,反正他不怕怪物,可他最后按捺住了冲动,回复陆听寒:【好呀,你要小心】

  陆听寒没再回复。

  客厅桌上摆着一本《联盟军事通史》,之前陆听寒在看,书签夹在147页。

  宵禁鸣笛后,时渊把书拿进了房间,想睡前看,了解一下他的人类为什么比他聪明。

  书的前言还没看完,时渊就睡了个昏天地暗。

  与此同时,拾穗城西哨站。

  寒风尖啸,天幕在倾塌,带着泼墨般的厚云压向压向那黑色的钢铁建筑——前哨站灯火通明。

  若是气候晴朗,空中悬浮颗粒少,前哨站的大功率探照灯的照明范围在5千米左右。现在探照灯全功率运转,光芒耀眼,刺穿从天而降的墨云,也照亮满地坑洼和虫尸。哨站又一次抵御了怪物的侵袭。

  7号深渊的特性是“巨大化”,被它感染的昆虫是正常体型的千百倍。

  张牙舞爪的蜈蚣有七八米,整条糊在电网上。每只工蚁都有成人大小,被反步兵地/雷和白/磷弹炸了个稀巴烂。蝴蝶被大口径狙击/枪爆头,翅膀变得土灰,空中还飘着它多彩的鳞粉,赤橙黄绿,只要吸上一口,就会陷入无尽的幻觉。

  空气很难闻,充斥腐臭、霉味和□□烧焦的味道。战士们成队走过,检查尸体,不留活口,荒原时不时响起枪声。

  前哨站中,邴思云解开密码锁,一道大门轰然打开。

  他小心翼翼地说:“上将,这是蚁后。”

  在陆听寒的面前,一团深红色的烂肉被放在容器中,足有两人高。

  烂肉的顶端是一只蚂蚁。

  它只有小拇指大小,那团庞大的肉是它的尾部。当感染昆虫进攻前哨站时,它藏在不远处的地下,被近10只怪物守卫着,释放着甜腻的信息素,最后被战士们给揪出来杀死了。

  它死后,剩下的怪物就退却了。战士把它的尸体带回哨站,放入净化容器中。

  陆听寒站在容器前,目不转睛地看着蚁后。

  邴思云等着他的结论。

  他深知,陆听寒和其他指挥官是不同的:一方面是他当过监视者,在他的思维深处,深渊或许已埋下了易爆的炸/弹;另一方面,他最特殊的地方在于……

  他似乎知道,那些怪物在想什么。

  和人与人之间的战争不同,怪物不按逻辑行事,加上感染类型繁多、畸变迅速,没办法像常规的战争去博弈、去分析对方的心理。

  其他指挥官是怎么样的?是战场瞬息万变,他们也能迅速反应,找到最优的选择。他们后手防御,选择战略,难就难在得走一步看一步,总体是被动的。

  陆听寒不同。

  他是唯一一个能预测怪物行动的人。

  早在军校时,他的能力初露锋芒,震惊了所有教官。联盟非常看重,花人力物力着重往这方面培养——当然,这天赋绝无仅有,他们没能培养出第二个陆听寒。

  当深渊监视者之后,陆听寒更是有突飞猛进的进步,像是能猜透怪物的思想——如果它们真的有的话。他没有亲临战场,但一直在用军用光脑参与指挥,打赢了很多场仗,声名远扬。

  这一点也被攻击过,反对者认为,这是他的思维被深渊影响了的另一个证明。

  邴思云见他专注地盯着蚁后,想起关于他的诸多传言,又紧张又好奇。

  陆听寒没有表情,若有所思。五分钟,又或许是七八分钟之后,他才伸手,摁下了容器旁的红按钮。

  邴思云一愣。

  容器内的净化液缓缓退去,保护罩开启,那团红肉猛地砸到了地上。陆听寒站在它的身边,掏出军刀扎进肉中。一阵让人牙酸的切割声,他划开了层层脂肪和组织,就在这时,蚁后的触角猛地抽了一下。

  它没死!

  怎么可能?!

  邴思云反应是极快的了,在理性未反应前已凭拔枪瞄准,却听陆听寒说了句:“不用。”

  邴思云要扣下扳机的手指生生停住,半点不敢放松。蚁后的触角和足部颤抖,红肉抽搐,一根白骨从中猛然穿出,夹杂着血肉刺向陆听寒!

  陆听寒神色未动,一脚踩上去,厚重的军靴力道十足,正踏在利骨中段的弯曲处。骨头被他牢牢踩在脚下,鞋跟一拧,开裂成了碎片。

  蚁后疯狂舞动足部,却没法再反抗。

  接下来的三分钟,邴思云看陆听寒踩着蚁后,切割它的红肉。挑断筋腱,分离肌肉,锯开骨头,小股血流喷溅出来,有几滴溅在他的脸上,而他像是完全没意识到,眼睛都没眨一下,白手套被鲜红浸染,动作利落,甚至有几分诡异的优雅。

  这一刻邴思云觉得,那些怀疑陆听寒被深渊影响了的人简直扯淡。

  没有人比他杀的怪物更多了,过去没有,未来也不会有。

  最后一刀落下,蚁后不动弹了,陆听寒剖出一颗跳动的心脏。

  心脏只有拇指那么大,连着无数血管。陆听寒没有捅破它,说:“它的要害不止一处,可能要同时破坏才能杀死。叫唐工过来,让他记一下7号深渊新的感染特征。”

  邴思云敬礼:“是。”

  临走前,他按捺不住好奇:“您是……怎么看出来它假死的?”

  刚才的蚁后完全没生命特征。他难免想起陆听寒的天赋,难道说,他真能知道怪物在想什么?

  陆听寒看了他一眼:“不是看出来的,是我‘知道’。”

  邴思云:“它、它真的有思维吗?它在想什么?”

  他问完才意识到这不是对上将的态度。

  陆听寒脱下手套,扔进污染物垃圾桶中。

  他依旧是无表情的,回答说:“它在想家。”

  邴思云:“……啊??”

  这是个他从没想过的答案,因为太不可思议,他甚至以为陆听寒在开玩笑。

  陆听寒垂眸,没有多解释的意思:“邴中尉,去找唐工吧。”

  ……

  第二天,时渊照常去剧院工作。

  上午他和剧团排练,说完台词后,就趴在地上装死。

  中场休息时他给陆听寒发了消息。

  陆听寒没有回复。

  下午他和特蕾西被派去收税演出厅。

  整个大剧院归沃尔夫冈所有,野玫瑰剧团只用的上一两间演出厅,其他演出厅则对外出租,填补岌岌可危的财政赤字。

  特蕾西甩了甩猫耳朵,把手套和长夹子递给时渊:“喏,拿去吧。”她的嘴唇没有血色,和程游文是同一种病弱。

  感染后遗症是漫长的折磨。

  时渊说:“我听秦小姐说你昨天去医院了?”

  “嗯,沃尔夫冈带我去的。”特蕾西说,“我身体不好,要定期做检查。”

  时渊说:“你需要休息吗?我帮你打扫吧。”

  “不用啦,”特蕾西轻快地笑起来,“我没有病到那个地步。再说了,这一切都是为了伊莎贝拉女士。”

  程游文也提到过“伊莎贝拉”。

  时渊问:“她是谁?”

  特蕾西没回答,神秘地眨了眨眼睛,猫一般的狡黠。

  时渊带着手套拿了长夹子,去了3号演出厅。

  3号演出厅出租给了一支小乐队,他们前天下午还在演出,警报响起后,四下奔逃,留了整台的乐器。现在乐器已经被领走,台下还是一片混乱,时渊收集着观众们留下的物品。

  手提包,小发卡,钱包,手机,钥匙环,一只高跟鞋……

  什么都有,他们逃得太慌乱了。

  时渊捡了一麻袋的杂物,放回后台,等待人们认领,一直放到傍晚,回来认领的观众寥寥无几。

  后台还放着一把小提琴,一套架子鼓,很旧,不知道是谁的。

  时渊没见过乐器,只听过音乐,好奇又不敢乱动。最后等到下班时间,后台没人了,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鼓棒,敲了鼓面——

  “咚!!”

  声音比他想象得大太多,他吓得尾巴炸裂,放下鼓棒一溜烟跑了。

  等他坐车回去了,尾巴鳞片才平复下去。

  陆听寒依旧不在家。时渊百无聊赖地看《联盟军事通史》,又观察了烂铁下厨房,试图学会做饭。

  今晚陆听寒也没回来。

  时渊很想他,他已经两天没被摸头了。

  他早早上床睡了,醒来的时候是午夜,没有月亮没有星光,街头空荡荡,拾穗城安静得像是一座鬼城。他打了个呵欠,拿起手机看时间,发现有两条未读短信,来自三小时前。

  陆听寒:【我明天回来】

  陆听寒:【晚安】

  时渊顿时眉开眼笑,回复短信,奈何他这手机是王妤临时给的,老旧难用,不说容易花屏,键盘还经常卡,今天尤其如此。

  时渊:【晚aaaaaaa?!】

  时渊发现不对,赶紧又发了一遍:【#安】

  总之,意思是表达到了。

  之后时渊安心睡着了。在遥远的前哨站,一场战术会议刚结束,邴思云紧跟着健步如飞的陆上将,突然见他慢下步子,低头看手机,笑了。

  邴思云这两天来是第一次看到陆听寒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陆听寒很快敛了笑意,他一身军装挺拔,走向哨站外,走向翻涌的、铅灰色的天空。

  第三天,野玫瑰剧团开了内部会议。

  秦落落转着笔,对照笔记本一一说了安排的事项,包括演出的排期、各人的分责和广告赞助的对接。她刚和又一家产业谈好了广告合作,心情颇佳,满面春风,语调都高了几分。

  她说:“半个月后我们会试演第一幕戏,还是老规矩,每个人至少拉五个观众——能确保到场的那种。我也会配合宣传,发免费的试演票,再安排一些小礼品送给观众。在这里我正式表扬夏舫,他每次都能超额完成拉观众的任务。”

  夏舫还是耷拉着眼皮:“我男人多。”

  “非常好,继续保持。”秦落落又说,“我也要点名批评程游文,你接连两次竟然一个观众都没找来。”

  程游文哼了一声:“我朋友少咋的了,一个个被我邀请了还放我鸽子,根本不懂欣赏剧本,不来也罢,是他们吃亏。”

  “这不是你没完成指标的理由,连特蕾西找的都比你多!”秦落落眉毛一挑,“程游文啊程游文——我的老程,你不要总那么自闭,努力一下,多带几个人过来反馈,不然你那剧本就算烂到家也没人发现。”

  程游文拿拐杖“咚咚”敲地面:“去你的,怎么可能烂呢!举世无双精彩绝伦!”

  秦落落白了他一眼,不理他,环顾四周:“大家还有没有问题?”

  一片寂静中,时渊举手。

  秦落落:“时渊,你有什么问题?”

  时渊说:“我认识的人都没超过五个……”

  秦落落:“……”

  程游文:“看吧!今年我绝不是垫底!”

  “闭嘴。”秦落落骂他,又看向时渊,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你怎么那么不争气呢,白长了一张好脸。我当初招你进来就是想让你和夏舫一起搞宣传,你要懂得发挥自己的优势啊。现在正是关键时期,你更要努力,更要同舟共济,共渡难关。”

  时渊心虚地蜷起了尾巴尖:“噢……”

  秦落落又盯了他几秒钟,越发觉得他呆头呆脑,傻得可爱,肯定完成不了任务:“哎,算了算了,看你还没来几天的份上,给你放低要求。”

  “那我要找几个人?”时渊问。

  秦落落:“三个人你总找得到吧?”

  吕八方和王妤都不在拾穗城,时渊迟疑了一下,摇头。

  秦落落:“两个?”

  时渊摇头。

  秦落落:“……你该不会只能找一个人吧?”

  时渊点头。

  秦落落仰天长叹:“亏了。”她往椅背上颓废一靠,精致的长耳坠摇晃,红裙像是盛开的玫瑰,她扶额道,“一个就一个吧,总比没有好,时渊,你最好给我找个靠谱的回来。”

  时渊领了任务,走了。

  程游文抱怨:“为什么他就可以降低标准?”

  “人家才来了多少天,”秦落落又骂他,“你个老干部好意思和他比?要点脸吧。”

  夏舫插话道:“这可真没法比,时渊肯定要去找他男人。”

  “他男人?”秦落落扭头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程游文挺感兴趣地挑眉:“讲来听听?”

  “我和他聊天的时候他讲过,”夏舫打了个呵欠,“我也不是故意去八卦的。他说了那个人是朋友,又说了‘他是我的’,这不显而易见么?”

  程游文:“哦——”

  秦落落说:“男人就男人吧,我不在乎他俩是什么关系。说实话,我没指望时渊能找来个鉴赏能力高超的观众,只要智商正常,不是瞎子聋子,别是地痞流氓,我就满意了。”

  夏舫懒洋洋地翘起二郎腿:“说不定是个大人物。”

  秦落落笑开了花:“他就认识那么一个人,哪来的大人物?”她拍拍手,“好了,大家赶快工作去吧,散会散会。”

  这天晚上,八点刚过,陆听寒带着一身暮色的寒凉回家了。

  他刚开家门,怀中就多了一团时渊。

  时渊的尾巴简直摇曳如彩旗,说:“你终于回来了!”

  陆听寒不自觉笑了,摸摸他的头:“这两天剧团怎么样?”

  时渊:“呼噜呼噜。”

  “睡得怎么样?”

  时渊:“呼噜噜。”

  应该是都还不错的意思。

  陆听寒好不容易扒开黏人的时渊,摘下手套,挂起军装风衣,洗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时渊在沙发上等他,手上拿着《联盟军事通史》。

  “你看了?”陆听寒有点意外。

  “看了,没看懂。”时渊说。

  “哪里没看懂?”

  “哪里都没看懂。”

  陆听寒:“……”

  时渊问:“你现在要看么,还给你。”

  “不看,”陆听寒说,“今天不想看。”

  他坐上沙发,热水放松了紧绷的肌肉和神经,他难得放松一刻,坐得随性,懒散地往后靠去,右手搭在沙发背上。

  时渊窝在他身边,盘起腿,靠着他的手臂。

  陆听寒说:“时渊,讲点有趣的事情吧。”

  “什么叫有趣的事?”时渊问,“我这两天都在工作。”

  “没事,就讲你的工作。”

  于是,时渊告诉他,程游文怎么为了他改剧本,让他同时出演柏树妖和救世神;他说演戏的刀原来是可伸缩的,刀身是塑料,他只要被沃尔夫冈捅了一刀,就要呜咽一声,安详地躺在地上装尸体;他说剧团很穷,到处都是广告,壮阳神油是他们最大的广告商,还有一位神秘的“伊莎贝拉”女士;他说他去收拾演出厅,偷偷敲了架子鼓,被吓得尾巴爆炸。

  时渊搜肠刮肚地说了他的日常。他讲的时候很高兴,等讲完回味一下,又觉得琐碎得要死,平平无奇,乏善可陈,没有人会感兴趣。

  很快他讲不出更多了,歪着脑袋卡壳了。

  他说:“只有这些了,挺无聊的。”

  陆听寒一直默默听着,闻言道:“不无聊。”

  “真的吗?”时渊眼睛一亮,“我以为这些很平常。”

  “是很平常。”陆听寒说,“但是我……我们就是为这样平常的日子而战的。”他揉了揉时渊的脑袋,“我喜欢你说的事情。”

  时渊得到了夸赞,非常高兴。

  他从不懂人类的观念,生死、美丑、善恶,他并不觉得有区别。可此时,他内心的某个角落像是被这句话戳了一下,麻麻痒痒的。

  那感觉稍纵即逝,无法捕捉。

  ——他心想,说不定哪一天,自己就能理解人类了。

  时渊呆了一会,倒是又想起一件事:“对了,下个月10号你有时间么?”

  陆听寒问:“有什么事?”

  “剧团要试演第一幕戏,门票是免费的,还可以拿到小礼物。”时渊说,“他们让我去找观众,我不认识其他人。”

  陆听寒看了时渊几秒钟。他微仰着头,脖颈和喉结的线条一览无余,灰蓝色的眼中看不出可否。

  时渊又问:“你会去吗?”他有些忐忑,“我知道你很忙,要是没时间就算了,我去想别的办法。”

  陆听寒却说:“好,我会去的。”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渊照常去排练。

  有几个晚上陆听寒没回来,时渊早早上床,关了灯,听见远方传来怪物的尖叫。这声音只有他听得到,往往会持续到清晨,消失在朝霞中。

  城中关于“感染高峰期”的流言一直没断过,时渊坐公交的时候,偶然能听见讨论。

  很快到了试演的日子。时渊要比观众提前到场,但是陆听寒说,干脆一起去好了,方便。

  时渊坐上陆听寒的车,纯黑轿车驶向加西亚大剧院。

  直到他们看到剧院的大理石雕像了,时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是不是不该这样露面?”

  “为什么不该?”陆听寒问。

  “就是,你是上将……”

  陆听寒:“你还找得到其他观众吗?”

  “找不到。”时渊说。

  陆听寒颔首道:“那也必须是我了。”说完下车,揽住时渊,大步走向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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