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X协会_新猎物者(1-5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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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X协会

  [1]

  光行带着猪哥再次沿着时间线溯流而上,于幻梦恍惚之间,便来到了猪小弟进入时间通道的点。他向老朋友告别:“那么,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了。”端详着对方的脸,看惯了沧海桑田人世今古的时间旅行者露出了笑容:“你现在看上去,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

  长长的、虚无的手臂伸了出去,给的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拥抱,轻轻圈住猪哥的肩膀,摇了摇:“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哪里见面的吗?”

  猪哥嘿嘿笑:“记得,你在曼谷的人妖俱乐部当酒保,不收钱,要人家给你讲爱情故事当报酬,我去给你讲故事,被你摔了一脸威士忌。”

  光行乐:“啊对,换了现在,我也一样要摔你一脸威士忌,而且还必须是劣质掺水的那一种。”

  “我很会讲故事啊。”

  光行恨铁不成钢:“我要听爱情故事好吗,你的故事里只有打来打去和鸡翅膀牛肉干,压根没有爱情。”

  猪哥嗤嗤笑:“也有一点点啦。”

  “被网恋的女孩子当街装作不认识并没有任何爱情的成分在里面啦。”

  都学会吐槽了啊。

  他放开了猪哥,歪着头跳起了街舞:“一个人没办法做到所有事,那就做自己能做的事好了。我呢,要继续去曼谷当酒保。你呢,就高高兴兴地拯救世界吧。”

  猪哥打了一个响指,表示同意:“杠杠的。”

  紧了一下裤腰带,深呼吸,脖子扭扭屁股扭扭,准备等着光行把他甩进真实的时间之内,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落脚的地方会在穿之黑洞。猪小弟的时间线在遥远的暗黑三界被人为地接续了一段,因此他会回到原地,却不会回到猪小弟出发的时间。

  世界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但就像光行说的一样,一个人做不到所有事,那就做自己能做的事就好了,无法控制的,就不要去纠缠。

  说再见之前,猪哥顺口问光行:“话说,你又不能谈恋爱,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听爱情故事呢。”

  光行做了一个头触地旋转一百周接屁股朝天弹跳,对猪哥笑一笑:“因为我代表了时间,而谁也不知道时间会给爱情什么出路。酷不酷?”

  在猪哥“酷得一刚”的赞叹声中,灰色缥缈的指尖点在他的后脑上,一点暗淡的光从那里迸出来,环绕猪哥身侧,如同电锯在切割无形的屏障,而且刹那之间便大功告成;猪哥脚下一轻,向无边无际的混沌时空之中掉了下去。

  而后,他出现在了穿之黑洞的中心。

  从外面看,穿之黑洞像一面镜子,太大,太明亮,但人人都见过镜子,人人都幻想过镜子的另一端,说不定是另一个世界。

  可是很少人见过穿的内部。

  如果一定要描述的话,只能说:你见过章鱼吗?

  黑色的巨大章鱼,在深海中自由自在地漫游,潜水者从遥远的地方看过去,就像遇到一栋想去太空流浪的摩天大厦,神奇而壮美,唯一不要被章鱼注意到你,因为那些强有力的触手,会将你紧紧缠绕在当中,直到榨干你身体中最后一滴血和空气才会放手。

  那就是猪哥现在的处境。

  他悬停在穿的中心,面对着穿之黑洞的洞口,向着内部的那一面,是纯然的黑,连视线似乎都会被吞噬,难以描述的强劲气流结合在一起,闪着亮白色的光就像极速流动的银河,带着毁灭性的冲击力,成千上万呼啸着从洞外冲过来,在没有遇到任何实体时,那就像一万列超高速高铁列车同时向着一个方向疾驰,一旦遇到阻碍,无论是阻力巨大还是轻微,气流便立刻形成漩涡包围对方,如茧子包围一条毛毛虫,在旋涡中撕裂阻碍如撕碎一片废纸,接着继续前进,最让人无法适应的是,汹涌如此的黑洞内部其实没有半点声音,整个环境安静如死。

  气流们在猪哥这里遇到了挫折,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它们对此有什么评价或情绪,从黑洞的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呜呜声,就像有人吹响了号角,猪哥缓缓落下,黑暗深处他踩到了类似于乒乓球胶皮似的弹性平面,于是就踩着那平面向黑洞的出口走了过去,银色气流非常识时务地纷纷绕过了他,姿态都如一艘橡皮艇在河道中做出的小弧度急转弯。

  他走出了黑洞洞口,第一眼就看到了保护东京的最后屏障,那是雄伟到近乎与天地等高的风力墙壁,风凝结起来,变成如同冰山一般冷静而强硬的东西。

  风力墙的高处,有人正在数数,声音很轻,但还是清晰可闻。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数到一,风墙壁仍然岸然挺立,但有一条影子从墙上落了下来,猪哥赶紧奔了过去,中间停下来仰着脖子看了两眼,确认一下自己的视力有没有骗自己。

  答案是没有。

  于是他刚好在人家落地的时候跑到点儿,冲过去就对着耳朵嚷嚷:“你!你在这儿干啥呢。”

  那位吓了一跳,一扭头,看到了猪哥。然后就弹了起来。真的是弹了起来。

  那是辟尘,他驱动着源源不断的风去对抗穿之黑洞,确保东京稳在原地,确保猎人联盟有更多时间救人。

  他向来不怎么喜欢人类,却一次次变成他们的大英雄——人类不知道,他对此也压根不在乎。

  每一次都发誓下次坚决不能这么干,下一次他还是去了。

  以半犀来说,他们种族天性一言以蔽之,就是打八十棍子也要慢半步,辟尘现在的反应之强烈被长老会知道了会报警。

  空中转体一百八十度,跳上了高高的夜空,让凛冽长风在自己脑门子上绕上几圈以冷却一下马上就要沸腾的血。

  落下来时候发现自己的小摊子已经被翻了一个底朝天,翻的人还在嚷嚷:“有吃的吗?啥都行,赶紧给我来点儿,把我给饿的。”

  全世界唯一经常把他抹布色序弄乱又不会被打断手的人回来了,冲着他直乐,好像就出门打了个酱油一共没离开过两分钟似的。

  犀牛一声不吭走过去,小摊子里的家什一样样拿出来,平底锅,便携燃气灶,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样不少。

  点货,架锅,烧热后王里滴油,油温按照精确的刻度要求慢慢往上蹭,到七十五度一度不多一度不少时候,犀牛拿出大海碗来,面粉调和鸡蛋,加一滴香油,手指头一绕,找了一小股风上来开工,在碗里翻江倒海,电动打蛋器开到最高功率都没那么疯狂,没一会儿功夫面糊丝滑匀净,锅底的温度也达到了犀牛的要求,大厨师一抬手,面糊下锅,薄薄贴了一层锅底,只听得刺啦几声微响,香味扑鼻,浓得简直化不开,面糊快要完全凝固的时候撒几颗葱花下去,一张色香味俱全的鸡蛋葱花煎饼就做好了。

  全程猪哥都在旁边闪星星眼,一看饼子出锅啦,心里高兴啊,劈手拿过就往嘴里送,眼看都要咬上了,一阵风斜刺里杀将出来虎口拔牙,硬把饼给刮走了。

  他一愣,一看那张饼旋回了辟尘的手里,还没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情况,犀牛高高扬起手臂,把葱花饼往地下一摔,好家伙,多大仇,一摔摔成了八瓣,还不解气,干脆抬起脚来踩了几下,好好的食物,变成了烂泥巴。

  猪哥顿时哭丧了脸:“干啥啊这是?”瞅着地上的蛋饼渣渣眼泪都要出来了:“多色香味俱全的一张饼啊,就这样……”都说不下去了,心都碎了,抹着眼泪把头扭到了一边。

  辟尘大剌剌地抱着手,问:“难受吧?”

  “难受啊!”猪哥觉得这算是什么问题?

  辟尘吼了起来:“为了一张饼你就难受,那你想死就去死的时候,怎么不体会一下小破和我,还有老狐狸的心情。”

  一只炼化到连角都没有了的半犀,这辈子不知道见过多少大场面,要他七情上脸,就像要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但辟尘这一下就是完全爆点了。

  他把猪哥恶狠狠地瞪着,比任何一次催生活费都更气愤,于是猪哥就被吼愣了,叉着一双手在那里站也不是,蹲也不是。

  过了很久,他伸手轻轻推了辟尘一把:“我知道你们啥心情。”

  很真诚的:“真的,我怎么会不明白呢。”

  发自肺腑:“我也不想死啊。”

  沉默了一会儿,他摇摇头:“可是我跳下去,总好过小破跳下去吧。”

  好像是在征求犀牛的意见:“你说呢。”

  辟尘好一阵子没吭声,刚发过那么大脾气,结果没一分钟就得承认猪哥说得对,这个转弯太快了,有点对不起那个惨烈牺牲的葱花蛋饼。

  但身为一头心如明镜的犀牛,他很快就想通了:“也是。”

  猪哥松了口气,打蛇随棍上:“其他的慢慢说,当务之急是,面粉还有吗,再做个蛋饼呗?”

  辟尘说:“不行。”

  他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猪小弟怎么样了,你回来了,他呢。”

  竟然是猪哥在这里好好地站着,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隐隐约约已经猜出事情的大体脉络,但不亲耳听到明证,心底总是难以坦然。

  猪哥沉默了一下,随之又露出了笑容,说:“猪小弟的身体,已经没了。”想了想,又说:“被审判之轮打散了。”

  辟尘很冷静:“是代替你去的吧。”

  认识那么多年了,多多少少还有一点了解的,不过是这个身体里的人,还是那个身体里的人。

  “嗯,去倒是一块儿去的,但最关键的时刻,光行带着他插在了我和审判之轮中间。”

  辟尘听着,并无喜怒形于色。

  可是不动容不代表不沮丧,猪哥轻轻叹口气,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就是他一贯给人安慰的方式,忽然间犹如一道微光照亮黑暗的山洞,他想起小破在寂灭层也这样拍过自己的肩膀:力度,节奏,停留时间,都一模一样。

  他把寂灭层发生的事大致讲了一遍,辟尘听到小破的名字,眼中亮起了星辰:“他长高了吗?”

  猪哥比了一下:“跟我差不多,比以前结实了,估计吃得不错。”

  辟尘很欣慰:“那就好,据说还有女朋友了。”

  “嗯,仿佛是邪羽罗的本尊。”对望了一眼:“倒是门当户对。”

  两个人的对话本质上滑稽可笑,就好像他们的儿子真的需要蛋白质维生素和他人的爱。

  他们丝毫没有去考虑这一点。

  辟尘忽然说:“我比较喜欢这样的结果。”

  猪哥明白他的意思,他自己似乎也比较喜欢这样的结果,因为还有重聚的机会,还有赎罪的希望,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猪小弟的身体散了,可是他在这里。”

  关于美亚,关于阿黄,关于流浪路上形形色色对他伸出过手的人。

  关于对之许下过心愿的漫天星辰。

  关于想要为这个世界做一些什么的急切,又不知如何是好的迷惘。

  林林总总,丝丝点点。

  都在那里。

  辟尘几乎算得上是温存地盯着猪哥的脑子盯了一会儿,然后将注意力转回了东京的黑暗天空。天色晦暗如暴雨将至,雷霆正蓄势,他已力竭,最后一点风力也马上要撤下来了,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穿之黑洞的破坏力。

  他给猪哥划了划重点:“猪小弟的事以后再说吧,你赶紧去治治那几个黑洞,不然东京就没了。”

  猪哥胸有成竹:“知道。”他摇摇头:“异灵川怎么就那么欠打呢?”

  他正嘀咕着,眼角瞥见一架长得活像阿拉伯飞毯的飞行器。

  那架飞行器从高空俯冲而下,摇摇晃晃,惊险万分,似乎随时会被一把掀翻在地摔成分子状态,飞行器前方的驾驶舱涂层上印着鲜明的猎人联盟logo。

  飞行器下降速度极快,最后几乎是直接撞落地面,还滚了两下,翻倒在离他们大概五百米的地方,把猪哥和辟尘都吓了一跳。

  猪哥准备冲上去看看情况,辟尘就赶紧把自己的小摊子护了起来,寻思着如果飞行器爆炸了,宁可自己挡一挡,不能把切好的香葱弄撒了。

  要说猎人联盟的东西还是结实,这么滚了一圈都没事,好不容易停稳了,飞行器舱门打开,有个猎人一身劲装,脚不沾地地从里面冲了出来。

  辟尘马上认出来了:“那是阿拉丁。”非常难得的,在提到一个人类的名字时,语气中居然带着些微尊敬。

  猪哥嗯了一声:“我知道。”他用目光迎接着阿拉丁的前来,“猪小弟交的朋友都不错啊。”

  辟尘表示同意:“是的,那是个好朋友。”

  这时候阿拉丁跑到跟前,几乎直接撞上了猪哥:“你刚才跑哪儿去了?”

  猪哥看着他笑:“阿拉丁。”

  语气中有微妙的不同寻常,像是很熟悉的人久别重逢,又像初次相见但一见如故。

  叫得阿拉丁一愣:“你怎么了?被谁揍了脑袋?”语带嗔怪:“像是连你哥都不认识了似的。”

  上前抓住,上上下下打量,关心则乱,形于声色:“没事吧,没事吧?”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怎么好像一下子……”

  卡住了,不知道怎么说好,辟尘等了一阵子,插话:“换了个人?”

  阿拉丁缓慢地移动他的脑袋,其动作介于点头和摇头之间,象征着他内心的迷惘:“嗯嗯嗯嗯……”最后下了决心,“怎么长大了不少?”

  猪哥内心掂量了一下要把整件事情原原本本讲给他听一遍还希望他理解的困难程度,决心扯个谈:“我这不是出了一趟远门嘛,回来的时候老了几岁。”他很慎重:“你以后不能叫我猪小弟了嘿,人家有自尊心的,叫猪哥吧。”

  阿拉丁表示对他有自尊心这件事并不知情。没人跟阿拉丁交代说猪小弟到此去了哪里,但根据他对朋友的了解,那位兄弟多半是去了穿之黑洞送死,现在好好地的回来了是怎么回事,超过了阿拉丁想象的极限和学习的范围,因此他根本懒得去问,只要活着就好。

  他顺水推舟还挺高兴:“猪哥就猪哥,成年了是好事儿啊,咱们哥俩终于可以一起泡妞喝啤酒了。”

  这节骨眼上还想着啤酒的,可以说是很自己人了,幸好随即就反应了过来还有正事儿要谈:“东京的人基本上转移得差不多了,咱们也跑吧。”

  这消息连辟尘也很意外:“全部?”

  “不敢说一个不漏,我们实在没时间去仔细搜索所有建筑物和小街道,但被异灵川弄上街的算是全部被转移了,一部分飞出了东京,一部分进了吸血鬼家的地心避难所。”直到这瞬间,阿拉丁脸上才出现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感:“幸好半犀长老帮我们顶住了黑洞的吸引力,否则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把猪小弟消失后的情况大致一说,猪哥笑起来:“老爷子越来越厉害了啊。”他遥望了一下天际的穿,已然顶天立地,光照四野,那是难以抗拒的异界入口,相形之下猪哥他们显得极其渺小。

  “如果不是猎人们及时赶到转移民众,或者辟尘没挡住引力,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被黑洞吸收而死亡,穿一旦得到生命能量的滋养,引力强度与现在不可同日而语,就算我来,也可能阻止不了它了。”

  对阿拉丁投去赞许之色,同时往辟尘后脑勺一拍:“干得好。”气得半犀长老吹胡子瞪眼的。

  阿拉丁听得一愣一愣的,感觉每个字都明白,但总体没怎么懂,毕竟“就算我来也阻止不了它”这个调门的台词,怎么都不像是他认识的猪小弟会有的。

  他暂时没时间思考,只能直奔主题:“不管怎么样,我是来接你们的,赶紧上飞行器,咱们跑吧。”

  张望了一下:“辟尘长老你的风力都撤掉了吧,那时间不多了。”

  阿拉丁之前驾驶的是最后一班载人飞行器,其他猎人已经全部撤离,他载着几乎要把机器挤爆的一舱人飞出东京上空时,已经非常明显地感觉到了风力墙的强度在逐步消失。

  无论多么崇拜神一般的半犀,他都明白这是对方油尽灯枯的表现。

  靠着一腔孤勇他硬是从东京上空的引力盲区冲了出去,同时接到了老爷子的连环Call命令他往安全地带转移,但阿拉丁抗命了。

  他从载人飞行器的驾驶舱出去,二话不说换了自己的飞毯,径直掉头又进了东京,最后穿过引力盲区的时候,可飞行的区域已经几乎只有一条缝了。

  如果犀牛为了人类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他就无论如何不能丢下对方。

  结果他在半空中俯瞰定位时,不但看到了犀牛,还看到了一个他怎么想都不敢想会再次出现的人。

  那个瞬间阿拉丁心中爆炸般的愉快感,相当于独中六合彩头彩而且彩票还买一送一。

  那一刻他有一种奇怪的念头:“这下子总算是扯平了吧。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内心在这样自言自语着:“我他妈的也是跟你一样顶天立地的汉子了吧。”

  如果在天上遇到妈妈,她会为自己感到骄傲。

  而且他这一次确定自己能和妈妈一样去天上——只要有那么一个地方。

  阿拉丁催促再三,辟尘和猪哥却都没动弹,这时候半犀的最后一丝法力耗尽,风力墙完全不见,一道金色的光线从东京上空的引力盲区中落下,细细一条,转瞬即逝,那道光线象征着新一天的开始,黑洞之外,太阳已经升起,而黑洞之内,最后一点不被穿之黑洞影响的飞地已告消失。

  整个东京如在末世,已在末世,来自人神两界的英雄都已离去,黑暗彻底降临,唯一的光来自四面八方的穿之黑洞,亮如一千个太阳同时炸开,那种光亮存在的目的根本不为照耀,而是在于毁灭。

  阿拉丁大惊:“糟了。”一把抓住猪哥就要往自己的飞行器冲。

  结果猪哥完全没有动,阿拉丁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和拉扯埃菲尔铁塔一般徒劳无功,只不过埃菲尔铁塔不大可能对他眉开眼笑。

  他来不及去想猪哥怎么一下子那么大力气,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出现了自己粉身碎骨的悲惨场面。

  但是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人被黑洞吸进去。

  没有任何东西被黑洞吸进去。

  他们三个人和城市的一切都纹丝不动,四周在这一刻显得十分寂静而安详,穿似乎失去了活力。

  辟尘甩甩手,以一贯以来催生活费的语气催猪哥:“干活儿吧?早完工早走。”

  阿拉丁着急了:“什么跟什么?”

  猪哥示意他稍安勿躁,一边挽袖子,一边指指点点:“你看,虽然有八个黑洞,但并没有八个穿,它们其实都是一枚穿的分身,其中有一个是能量的核心所在,当八个黑洞的覆盖边界完全衔接到一起的时候,穿的核心会停止能量输送,转而将收回分身,等八个黑洞变成一个,接下来才把覆盖住的目标一口闷。”

  阿拉丁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的?”

  辟尘则声色不动:“所以呢。”

  猪哥显得成竹在胸:“所以咱们沉住气再等那么一小会儿,等能量核心停止运作了,我就撒丫子猛扑上去,冲进那个黑洞里面打一套降龙十八掌,打他个山河破碎风雨飘摇。”

  犀牛一如既往对他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报以狐疑态度:“好吧,那你到底要扑进哪个黑洞?”

  “呃,现在不好说,应该到时候可以看得出来吧。”

  “不好说?到时候?应该?”

  犀牛一副要打人的样子,他无法容忍大而化之,语焉不详的行动计划,就如同他无法忍受叫厨师凭感觉下香料的菜谱。

  他抽丝剥茧,寻根究底,发出一通连珠炮似的问题,沉重打击了猪哥大大咧咧的不端正态度,逼得他努力思考起来:“核心黑洞在停止传输能量的时候,边缘会有什么来着,边缘,对,哑光的能量带,还是能量点。”

  辟尘瞅着他:“到底谁告诉你的?”

  猪哥指了指自己的心脏部位:“江左司徒那个死鬼的心啊,他被审判之轮打了几下,可能打短路了,信息调用起来有点混乱。”

  阿拉丁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但他刚张嘴想问,就察觉到现在不是学习新知识新学问的好时候。

  尽管说得轻松,猪哥的脸色却是相当严肃的,而他卷袖子的动作,则提醒了阿拉丁,不管这个人的样子有没有变化,他仍然是自己熟悉的那个朋友。

  卷袖子,把头发扎起来,碎头发吹口气吹到了额头上,高高扬起,猪哥仔细观察各个方向的黑洞,试图找出穿的核心,一边还有心思叮嘱辟尘:“一会儿我干活去了,你得多煎两个饼啊,回来肯定饿成狗。”

  辟尘很干脆:“做容易,不回来吃打死你。”

  猪哥笑嘻嘻的:“打死就打死。”

  忽然眼睛一亮:“走了。”

  他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东南方向的黑洞边缘出现了哑光的暗红色能量点,之后便带来一种奇异的寂静感。

  人类的听觉不够强,注意不到黑洞深处有一种发动机静音空转那样的震动感,也注意不到那种震动忽然消失了。

  但猪哥当然不会放过这么明显的迹象。

  穿的能量开始回溯到核心黑洞,而后就是引力大潮席卷东京,在那之前,他有短短的一小段时间,去砸对手一个稀巴烂。

  他冲向了东南方向的穿之黑洞,身影转瞬即逝,迅疾如星火,目送他远去的背影,辟尘慢吞吞从小摊子里摸出面粉袋,如猪哥所说的,他要多做几个饼。

  打蛋,打面糊,生火,架锅,下油,有条不紊,驾轻就熟,他一边干活儿,一边眯着小眼睛远眺东南方,猪哥的剪影很快出现在了黑洞的光幕之中,那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照出他奔跑的姿态,快,姿态舒展,一往无前,辟尘低头看了一眼油锅的温度,再抬头,猪哥已经不见了,他皱了皱眉,幸好下一秒那位兄弟就再度出现。

  这一次他的身影变得比平常要大十倍,随着跨出的每一步,身形还在不断变大,数十秒之间便顶天立地,几乎和穿之黑洞等高,变化之快,跨度之大,连辟尘都被吓了一跳,猪哥拥有半颗忘川之心,理论上来说几乎能够调动接近无限的能量,许多种莫名其妙的法术,异能以及技术,连修理汽车摩托车和做马卡龙小点心在内无一不包,也不知道江左司徒前些辈子到底怎么活的。

  但他的身体始终是原装货,人类肉体的结构比例有一定的承重极限,当四肢和骨骼同时变得有正常情形下十倍那么大,骨骼的坚硬程度却可能只有五倍,甚至三倍,它无法承受肉体的重量,短时间内就会把自己压成两百块骨头粉碎性骨折。

  这情形跟世界上大部分事一样,那就是在理论和实际之间总有相当的差距——许多能力他根本不敢用,也用不了,一用就会把自己撕成碎片。

  目送巨大的猪哥向穿之黑洞飞奔,说不担心是假的,但辟尘仍然有节奏地搅拌着和面盆里的面粉和蛋液,手底下一点不含糊,他是一只非常坚持原则的犀牛,不管发生什么事,既然要做鸡蛋煎饼,那就要好好做鸡蛋煎饼。

  东京的东南方向上,猛然响起长长的一声唿哨,像数百米长的皮鞭高高挥起,打在草原无垠的夜空中,打破了许多牛羊的好梦,惊得步步逼近的豺狼站住了脚步。

  猪哥的身影随着那声唿哨冲进了东南角的穿之黑洞镜像中,剧烈震动从远处一路迅速绵延到了辟尘的脚下,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蜘蛛在地下织网,丝线穿透了坚实的土地,无数道细长的裂缝出现在了地表,向四面八方扩散,穿的光幕突然间变得像一个巨大的,电压不稳定的电视机荧幕,暗下去,又亮起来,左右翻转,间或往中心部分压缩成一只小橄榄的形状,整体而言气质很不淡定,狂躁不安。

  辟尘谨慎地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脚,召唤来一道小风,托起他的小摊子和一应家什,葱花饼在平底煎锅里吱吱直响,一步步成形,他专注于手上的烹调工作,决定不去想在穿的核心黑洞里正在发生什么事。

  心有余而力不足,说的就是现在,他已经帮不了什么忙了,今晚耗费之大,算不上有生以来最剧,也至少能排到前三,最厉害那一次当然是为了帮小破将时间回溯,将青灵骑士给世界造成的损失尽量挽回到原来状态。

  他几乎把一条老命搭上,要不是立刻回了半犀领,说不定连几乎都免了,但即使身心受损如此,也抵不过小破随后消失更让他伤心。

  那孩子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穿之黑洞抽风的幅度越来越大,突然一声的“砰”声传来,就跟有人开枪击中玻璃瓶那么清脆。

  一道巨大的闪光从东京东南方向亮起,寂静中那种疯狂的亮光令人毛骨悚然,随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来,与此同时,城市的上空豁然开朗。

  晴日当空,万里无云,今天天气很好,明亮的阳光照耀着被黑暗笼罩了太久的土地,建筑物与花花草草,尽管这一夜很长,但这一夜也终于结束了。

  阿拉丁跳了起来,表情混杂狂喜与恐惧,不知道是先为逃脱大难庆幸还是先为猪哥的安危担心,他直勾勾瞪着爆炸发生的方向,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握在胸前,膝盖微微发抖,看样子只要再随便给他点儿刺激,这哥们就难免要扑通一声跪下,然后向出现在脑子里的第一位神仙全力祈祷。

  这时候蛋饼出锅了,辟尘眼都没抬,随手递了一个给阿拉丁,后者下意识接了过来,满脑子忧虑的节骨眼上本不应该有丝毫食欲,结果一闻到那销魂蚀骨的香味,就情不自禁先咬了一口,然后又咬了一口,再然后就精神一振,眼中散发出爱的光辉:“我操这是啥,太好吃了。”

  “蛋饼,猪哥喜欢吃这个,今天材料不够,不然炸根油条裹着吃更好。”

  阿拉丁一边咬蛋饼一边搭手在额头远望:“你怎么一点不担心啊。”眉头皱得紧紧的:“我们过去看看吧,怎么还没回来呢。”

  难得辟尘居然接纳了他的建议;“那就去看看吧。”

  一股脑把煎好的蛋饼收一收,挑上担子,说:“走。”

  说走就走,还走得飞快,步步生风,阿拉丁赶紧跟上,跑了两步发现自己根本没可能跟上对方的速度,赶紧回身跑几步,发动了飞行器,在入口那里大喊:“上来啊,我飞过去。”

  辟尘头都不回:“那个没我快。”

  他说得一点没错,尽管阿拉丁设定的是城市范围内飞行器的最高速,还是晚了辟尘一步到达东京的东南角,从空中看下去,原先穿之黑洞矗立的地方现在是一片巨大的废墟,废墟的中心有一个深深的洞,非常显眼,面积足有数平方公里,辟尘已经到了洞边,正探头往里面看,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忽然撂下那个小摊子,抬腿就跳了下去。

  阿拉丁赶紧降落,位置尽可能靠近了深坑的边缘,他一边操作,一边手都有点儿抖,他们是来找猪哥的,现在发现这么大一个坑,人影子却半个都没有,事情明显不大妙。

  他心里火烧火燎地跳出飞行器,一路往巨坑跑,一面跑一面发现地上到处都有深深浅浅的洼地,洼地中布满纵横交错的线条,爆炸激起的尘烟远远未曾平息,飞土高蹈,把阿拉丁呛得不住咳嗽,掩着脸靠近目的地。

  一个人站到规模这么大的深洞旁边,存在感与蝼蚁完全无异,他小心翼翼伸出头去,一眼就见到了辟尘,站在数十米深的坑底,坑底和外面不同,干干净净,平平整整,就像被人工抿了混凝土又拍匀净了似的,阿拉丁惊奇地喊起来。

  “辟尘。你干嘛呢?”

  又喊:“看见猪小弟,哦,猪哥了没。”

  辟尘抬起头来,说:“这儿。”

  阿拉丁没会过意来:“哪儿?”

  辟尘脚下一蹬,人飘上来了,站在阿拉丁的面前,把手一伸:“喏。”

  阿拉丁定睛一看,傻了。

  猪哥确实就在这儿,在辟尘的手掌心上,抱着膀子,还吹口哨呢,活蹦乱跳的,啥都没少。

  问题是,他整个人现在只有一捆铅笔那么高那么粗。

  小小的猪哥抬头看见了阿拉丁,笑了:“哥们儿”。”

  阿拉丁眼珠子都转不动了,饶是一晚上看尽怪力乱神,眼前这一幕也超纲了,楞了老半天总算吼了出来:“你!这是怎么回事。”扭头找老乡:“辟尘长老他怎么回事。”

  辟尘小眼睛一翻:“怎么了?”这份上了还嫌人家大惊小怪不矜持。

  小猪哥嘿嘿笑,扯着嗓子跟他解释:“能量等比例抵消原理。”

  中学物理书上有这个原理吗?爱因斯坦本人知道吗?

  小猪哥认真地摇摇头:“跟爱因斯坦没关系,爱因斯坦老人家只研究这个世界的事儿,魔界的事儿他没摸着边,能量等比例抵消守则,简单来说,就是任意两个物体之间的对比关系由他们的能量水平决定,比如说,我比你能量强,那么如果我想要到你身边去,就很容易,我们的相对距离是由我们的能量相差程度决定的,反之,如果你不缩小我们的能量差距,就几乎不可能靠近我。”

  阿拉丁绝逼没有听明白,但他这个人的好处是直指问题的核心:“跟你变小有啥关系。”

  猪哥伸出他的小手一翻,满不在乎:“因为我要让这个东西变得更小啊。”

  亮瞎了阿拉丁狗眼的,是一块镜子,椭圆形,指甲盖大小,躺在猪哥的手心里,细看下,那块所谓的镜子其实整体是一团虚幻的光,没有实体,按理说这样的玩意儿肯定不应该有表情,但它看上去却是一幅气鼓鼓的样子,好像给人打了闷棍似的。

  就算猜到了这是什么,阿拉丁也没敢说出来,这两天长见识的事儿多得叫人心智麻木,他决定放弃挑战自我。

  猪哥不为难他,用小指头拨弄了一下那个小镜子说:“这是穿啊。”

  祸祸几千万人一晚上的罪魁祸首变成这样,令阿拉丁情不自禁想要伸手去捻,没靠近就被挡住了,猪哥好言相劝:“你拿不动的,它只是规格缩小了,质量还在,很沉很沉。”

  人家不服气:“能有多沉?一百斤?两百斤?不算什么!我在咱们联盟健身房可是出了名的力士!”拍着胸膛豪气干云。

  猪哥诚恳而冷静,且不坑爹:“多少斤我真不知道,但要是砸你身上的话,力士可能马上就会变成烈士。”

  他喊阿拉丁:“你捡块小石头给我。”

  阿拉丁不明就里,真的给他捡了一块小石头,猪哥把石头往穿之黑洞面前一放,啪一声就被吸过去了,消失在了一团光晕之中,猪哥笑得在辟尘手掌上跳:“你看你看,它现在就能吸这么大的东西。”

  感觉穿之黑洞的表情更难看了。

  他把那块小镜子往自己兜里一揣:“这玩意儿现在处于休眠状态,要有人召唤它才会被再度激活。咱们现在别的干不了,先等着。”辟尘一听,眼睛盯紧他的兜:“谁会召唤他?”

  “不管是谁,谁让他出来的,谁就得让他回去,对穿的召唤要有始有终,否则穿会自行一点点收集能量,满值时就反噬召唤者,不是个好惹的主。”

  他皱紧眉头,嘴角耷拉了下去,对一个脾气那么好的人来说,这几乎已经算是非常不高兴的表现了:“不管是反噬还是被激活,穿在那一刻都会直通召唤者,我们就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了。。”

  这番话超出了阿拉丁的认知范围,他从头到尾一直明确认为冤有头债有主,全都是异灵川在捣鬼,证据确凿,绝无翻案。

  但从猪哥和辟尘的对话来看,似乎还不是那么回事。

  “异灵川也有可能,但召唤穿需要满足非常多的条件,他不一定能单枪匹马做到。”

  阿拉丁傻了眼:“还有其他人帮他?”想一想异灵川都这样了,还有比他更那样的,他从额头往后狠狠抹了一把自己头发,喃喃自语:“反派越来越高级,这日子没法过了。”

  即使前有豺狼后有虎豹,至少眼前一关是已经过了,整日整夜提在心上那口气,也总算放了下来。

  从目睹漫天safat鸟飞入东京那一刻开始,到刚才涉险穿越最后的黑洞盲区,阿拉丁一直努力做着下一秒钟就会死翘翘的心理准备,从前出各种任务,常常也有危急关头,死神铁翼飞舞于四周,就是奈何不了自己身上所覆盖的保护膜,那层保护膜由很多细碎的东西构成,什么猎人的身份啊,各种神奇的装备啊,远程支援的同事,以及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医务司啊,拥有这一切的时候,会觉得自己比万物都更坚强。

  直到今晚。

  阿拉丁算是终于知道了死这个字是怎么写的。

  在最危险的一刻他曾经下定决心,当属于自己的命运交响曲演奏到结束音时,不能恐惧也不慌张,要像一个真正的勇士一样坦然面对。

  就像他在金狐面前卷起袖子宣称要战斗到底之时所说。

  即使不自量力,至少他不是以一节金霸王电池的角色死去。

  现在么,太好了,这个决心可以暂时打消了。

  阿拉丁疲惫地吐出一口气,说:“那么,我们回猎人联盟去吧。”他怀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恨不得马上喝上几杯冰啤酒然后躺平,笑了起来:“老爷子见到你,不知道会有多高兴。”观察了一下猪哥:“不过,你不会以后都这样吧?”

  猪哥摇摇头:“不会,我应该过一阵子就能恢复正常了。”他学习金刚好榜样,捶了捶自己的胸:“我有一颗强大的心。”纯叙述语气,半点没抒情。

  不过现在着急要去见的人并不是老爷子。

  “我不跟你回联盟了,既然全体猎人都在,估计收拾东京这个烂摊子也不需要我,你跟老爷子带个好啊。”

  想想前尘往事他还嘀咕:“联盟还欠我工资呢。”

  工资是小事儿,阿拉丁关心的是猪哥的行踪:“那你准备去哪儿。”

  猪哥迟疑了一下,扭头问辟尘:“南美没事吧。”

  “回了狐山就没事了,再说紫狐也回去了。”

  他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辟尘哼了一声:“你操心自己吧,老狐狸下次见面,肯定活劈了你。”

  活劈就活劈,所谓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只要没有火烧眉毛,猪哥都能保持他的极端乐观主义,他于是轻松下定了决心:“那咱们去一趟洛杉矶吧。”

  不需要他解释,大家都明白他去洛杉矶目的何在。

  阿拉丁问:“你知道美亚在哪儿吗?”

  “找一找吧”他对阿拉丁眨眨眼:“找人能有多难啊对吧,咱们可是猎人。”

  阿拉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是吗?”

  他总觉得眼前的这位跟自己认识的猪小弟不大一样,倒不是外表真的发生了多大变化,而是气场的问题。

  没心没肺的猪小弟总是高高兴兴的,有怪就打,有饭就吃,有事就硬着头皮顶住,尽管对人生有一肚子的迷惑,但捧着鸡腿一乐仿佛就过去了,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而眼前这位尽管性格脾气大大咧咧的劲儿都差不多,脑子可是非常清醒的。

  阿拉丁傻看着猪哥的时候辟尘已经马不停蹄地行动了起来,他弄回了自己的小摊子,摊子一头摆了个盘,盘子里装上煎饼,让猪哥美滋滋地一屁股坐进去,隆重地实现了一个毕生的夙愿:天上掉馅饼,掉的还是比他人还大的饼,热腾腾,香喷喷,他尽可以躺在上面吃,吃完一圈稍微爬远一点能再吃一圈,奢侈得叫人看不过眼。

  猪哥吃得都忘记跟阿拉丁告别了,辟尘则一贯没有告别的习惯,一见他安置好了,挑起小摊子撒腿就走,等阿拉丁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哥儿俩都已经不见了。

  想去的地方在大洋彼岸,通过步行无法到达,猪哥和辟尘对此都心知肚明,但他们并没有急急忙忙就赶去目的地。

  离开了东京城区,在通往富士山的路旁找到一家卖新鲜水果蔬菜的小店,辟尘把小摊子放下来走过去看看,店里没人,他放下一点人民币,摸了两个苹果回来,然后把盖着小摊子一边的罩子揭开,猪哥躺在盘子里,肚子圆鼓鼓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有的时候,一个葱油饼就是天堂。

  天光刺得猪哥眯起了眼,他爬上了辟尘的肩膀,坐在担子的一头,跷起二郎腿,一点也不担心会被发现,这里离东京不远,灾难发生时几乎所有人都见到了城市那边发生的异象,再没有想象力的都被吓跑了。

  世界真清静,像这样坐在清风里仿佛无忧无虑的时光,似乎已经一百万年没有过了,上一次还是在墨尔本,那时候庭院中的树,现在还葳蕤如初吗?

  “等没事了,我们去新西兰住吧。”猪哥悠悠地说,“买一辆超大排量摩托,顺着大路一直开,弄点儿肉丸子煎饼路上当干粮,跟你和老狐狸兜风去,应该很不错吧。”

  辟尘嗯了一声,很务实地说:“去哪里住都行,我有钱。”

  猪哥很可爱地瞅他:“你怎么有钱啦?一直摆摊儿么,城管不撵你么?”

  “秦礼帮我开了一个连锁的包子油条店,股份好像是五五分,好像在全世界开了七百多家了呢,我给了个配方,他投资,找人做原料供应,据说他亲自设计了一个很厉害的全球一体后厨集中管理系统,确保任何一家店的出品都和我亲手做的味道没有区别。”

  猪哥噗嗤一笑,很显然辟尘对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很一般,这一段话里尽是他不熟悉的字眼,什么连锁啊,配方啊,供应啊,不知道秦礼跟他说了多少次他才记下来。

  既然跟辟尘亲手做的一样,那随便征服一个华尔街什么的当然是小意思。

  他很高兴:“既然有钱,那咱们就不去新西兰住了吧,北京买个四合院你觉得怎么样,必须就在天安门旁边,早上咱们溜达着看升旗去。”

  辟尘觉得这哥们不可理喻:“升旗有什么好看。”

  “不是闲着也是闲着吗?要不去公园跳广场舞?”

  “滚。”

  嘴上说着滚,一面却摸出一把小刀给苹果削皮,切出一小块投喂猪哥:“还吃得下吗?”猪哥奋力抱住那块苹果,很中肯地说:“胃口挤一挤总是有的。”

  “现在呢,真的要去美亚那里吗?”

  猪哥咧嘴笑:“要去的,去看看她怎么样了,哎,姑娘也不知道有多担心。”他不喜欢让人担心,尽管大半生干的都是让人担心的事儿。

  “你确认你去了之后她就不担心了吗?你终究还是要走的。”辟尘不怎么喜欢感情用事,烹调一途基本上已经将他的艺术天分与文艺气息一口气消耗殆尽,因此犀牛的所思所想,总是非常现实的。

  就像现在。

  猪哥沉默下来,想起了京都高山寺山顶上的星空,女孩柔滑的长发掠过唇边,带来酥麻的触感,那一刻的温柔如同星辰,在一个人心里永存不灭,于长夜之中行走时,会变成星星点点的灯,映出脚边的路。

  只可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只能靠自己去走。猪哥如是,美亚也如是。

  “所以只能去看看,只要她没事就好,不能让她发现咯。”

  他看着平静的天空,有点惆怅,像是在对辟尘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等没事了,也请她去咱们新西兰的大庄园,哦不对,北京城的四合院住啊,对不对。”

  辟尘说“对,”然后回过神来:“不是随便住住就算了吗?怎么就买大庄园四合院了啊?做餐饮业现金流很重要的,没钱给你买。”

  猪哥叹口气:“那没办法了,狠狠心吃软饭,回头让美亚买吧。”

  辟尘有时候也能开嘲讽,伸手比了一下猪哥现在的尺寸,说:“你现在这样子还想着吃软饭,也算是身残志坚了。”

  他对大部分事都完全不关心,但敏感起来也是够敏感的,“你刚才说然后再说别的,别的是啥?”

  猪哥喘了口气一时没回答,抱起苹果啃两口,两条黑眉毛纠结在一起,样子有点发愁,慢悠悠地说:“辟尘啊,我有不祥的预感。”

  “啥预感?”

  他从兜里掏出穿之黑洞的缩微态,放在手心看了看,还是像一面镜子,还是在气鼓鼓的散发毫光,不管是谁激活它的,目前还没有启动召回的迹象。

  “异灵川的斤两我们知道,他最厉害的是以精神力操控有性灵的生物,借用后者的身体和能量为他所用,但精神力无法操控压倒性的能量体,何况暗黑十兽和穿之黑洞都没有独立的性灵,异灵川是不可能召唤暗黑三界原生非人的,这道理跟风马牛不相及一样。”

  辟尘耷拉下了眼皮,一声不吭地听着,这是他心情变得不太好的表现。

  他心知肚明猪哥接下来要说什么,那个推测叫他很难受。

  “肯定有人帮他,而且是不得了的大人物。”猪哥也知道,但他还是说了出来。

  “嗯。”

  “你觉得是谁?”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而沉默恰恰在用最大声音说出那个他们都很熟悉的名字。

  唯独达旦有能力帮助异灵川做到这一切。

  可是——

  “小破没有理由会做这种事的。”辟尘想要反对,他的声音中明明白白地渗出了焦虑,他的理由并不是所谓的品德或个性,那些是人类所制造出的虚无之物,只是想用来证明人类不是一个进化的物种,而是高贵的偶然。

  “他如果要破坏东京,只要踏上一只脚就够了,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路线这么曲折,计划这么复杂,效率难以把握,统统都不是破魂的风格。

  数千年来破魂都忠实地秉承种族一贯的粗暴风格,要杀就血流漂杵,要攻就千里长驱,要毁灭地上的一切,就从天上降下烈火与巨石。

  废什么话。

  猪哥其实也不明白,多半这个世上谁都无法明白,必须要到儿子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拍着他的肩,实实在在问上一句,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

  如果答案不尽如人意,还得想办法履行一个家长应有的责任,去劝服,阻止,或者万不得已时要善后。

  无论如何要怀抱希望,与神的意志厮杀。

  辟尘的小担子上,渐变色的抹布迎着风飘摇,猪哥凝视着它们,这是好时光的象征,就像幸福在世界中心升起的的一面旗帜,召唤永不放弃的信徒。他打起精神,对辟尘笑:“穿之黑洞的自蓄能期最长一百天,一百天后我们就能知道是谁在哪儿当幕后黑手了,这一百天里,咱们能干点啥就干点啥,想吃啥就吃点啥,以后的事儿先不想,你觉得怎么样?”

  从不首鼠两端的辟尘让猪哥坐稳当,说:“挺好,反正大家都是要死的。”

  [2]

  三个月后。

  猎人联盟东京分部的员工宿舍,清晨五点,闹钟发出最大分贝的声音,吵得像要把人的脑浆直接用音波炸出来。如果不起来的话,接下来就会被电击,闹钟从十二点钟的方位发射电流,射程最远可达十米,远远超过员工宿舍任何两个点之间的最长距离,因此根本避无可避。

  设计这种闹钟的不管是谁,都是经典的反社会人格,联盟员工人手一个,所以设计师也每天被诅咒天打雷劈大概两千多次。

  阿拉丁伸手抓起闹钟上下左右摇了几下,解除了警报,而后重新躺回床上,凝视着天花板叹了口气,喃喃骂了一句三字经。

  骂声像小苍蝇一样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嗡嗡嗡嗡叫人心烦,更叫人心烦的声音随之响起,那是手机铃声。

  不用看也知道,这个钟点打电话的没别人,肯定是理事长这个家伙来催命了。

  阿拉丁有气没力抓起手机接通,还没来得及喂一声,就被理事长热情洋溢的一串连珠炮拖进了他人的地狱:“起来了吗?东京重建重大项目碰头会八点开始,在首相府,你是我方的总指挥,千万不要迟到哦。”

  “老板,我头疼,胸闷,想吐,今天请个假行不行。”

  “想吐?食物中毒吗?”

  “我觉得可能是怀上了,一会儿去医院做个超声波看看是男孩还是女孩。”

  理事长冷笑两声;“超声波是吧,小事,我让医务司给你安排,然后除非马上顺产,否则就给我滚过来。”

  电话挂了,嘟嘟嘟的声音连绵不绝,阿拉丁满脸无奈地随手在手机屏幕上按了按,上面出现了他的日程表,往常那上面都是一个接一个的任务,交单日,装备归还诸如此类,现在却清一色都只有四个字,占据了全部时段——东京重建。

  三个月前,阿拉丁在穿之黑洞消失后留下的大坑旁边等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终于不情愿地接受了猪哥和辟尘不会再回来的事实,举步慢慢走回自己的飞行器。

  清风吹拂,阳光照耀,这一带方圆数十公里都已被黑洞劫掠成废墟,任何活物都不曾留存,因此自然与人工的声响都全然断绝了。

  太安静了,现代城市如同被能源支撑着日夜运转的庞然之物,此刻却散发着庞贝古城的苍凉感,叫人感慨世事如此无常。

  阿拉丁感慨了一阵子,抬头向高空眺望,如意料中望见了许多隐隐约约的黑点,偶尔上下起伏,如同游弋空中的蝌蚪。

  那是猎人联盟的太空级运输站,现在从东京转移出来的居民全部驻扎在那里——只要人留了下来,未来才有希望。

  他上了自己的飞行器,升空,围绕着运输站不断盘旋,寻找指挥舱所在的位置,最后在最高处找到了理事长和老爷子所在的飞行器。

  这个过程中他一直盯着浮游于空中的太空运输站,心中充满了惊叹。

  这种运输工具的强度和结构设计都足以耐受恶劣的近太空环境,其实外观是一个巨型帐篷,表面不知道按照谁的恶趣味刷得五颜六色,还带卡通人物群像,远远看去跟马戏团的演出基地神似。

  在极度压缩状态下单个运输站的大小跟普通露营用的帐篷打开来的样子差不多,非常方便运输和存放,彻底展开后却足以容纳数十万人口。这种运输站并非纯粹的机械,在它的下方牵系着数以千计的巨大魔法锦鲤,姿态优雅地游弋着,它们被无处不在的机械臂整合在一起,是活生生的鱼,在有氧环境中通过阳光和氧气获取能量,如果真的进入太空,能够自主吸取太空射线生成能源,因此最大程度上避免了在恶劣环境中长时间飞行带来的能源补给问题。

  锦鲤和机械结合起来,形成一整套精密系统的,鱼的身体和帐篷的动力供应系统有机地融合,简单的神经中枢则配合超级电脑工作,后台可以选择从任何方位和距离上远程控制它的行动。

  它的主要功能就是在灾难中提供大规模的人口远程迁移服务,大规模人群聚集在狭小空间内可能衍生很多治安问题,因此帐篷的空气系统不断释放含有极低含量的纳米缓释镇静剂,不影响神经系统和生理能力,但能够中和清除超过规定含量的肾上腺素,避免人们情绪过度激动和肢体冲突。

  阿拉丁驾驭着飞行器经过密密麻麻的运输站阵列,下降,着陆在指挥舱后部停机坪,随后进入指挥舱,理事长在操纵台那里就见到了他,腾腾腾大步流星迎上来,眼睛睁得成两个铜铃,里面都要喷出火来,正倾情演绎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的心声。

  他揪住阿拉丁就开连珠炮:“下面怎么回事?那些黑洞呢?怎么都不见了?发生什么事发生什么事?”

  阿拉丁有气无力地把理事长的胖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推下去,一屁股坐到地上,随手抓了一瓶水咕咚咕咚喝。就喝水这么几秒钟理事长都不想等,在旁边急得啊,旋来旋去啊,恨不得扑上去拿双筷子把阿拉丁嘴撬开。

  好不容易等他缓过一口气,张嘴说的话却和理事长的问题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说,外边飘着的那些人怎么办?”想想都心累:“又放回去?”

  理事长吹胡子瞪眼:“放回去?老子把家底都掏空了救这群日本人出来,现在没事了说放就放,哪有这么容易。”

  阿拉丁挥挥手,自从他不再心心念念想要升五星之后,对理事长的敬畏程度就自然而然下降到了历史最低点:“不然怎么办?养着?还是关掉动力系统让他们掉下去算了?”

  虽然是胡话,虽然反人类,但成千上万的人从三千米高空掉下去那一幕场景,仔细想想还挺带感的。

  理事长嗤之以鼻:“瞧你这点儿出息。”

  他高高昂起脑袋,大背头发型经过一晚上折腾,居然纹丝不乱,十分坚挺,带着一种谜一样自豪的口气,长篇大论:“这次的东京人,不分身份高低贵贱,全都被异灵川玩到半死,公平吧,要是都死了那就算了,但既然活着出来了,人跟人就还是有区别的。”

  阿拉丁一听:“你把那些有钱佬都挑出来了?”

  结果可不仅仅是有钱佬。

  “首相本人,嘿嘿,内阁全体,嘿嘿嘿,几乎全部大财团掌权人,嘿嘿嘿嘿。”

  理事长嘿的频次越来越高,他的目的何在也一览无余。

  这是史无前例敲竹杠的绝佳机会,足可以让大把有钱有势的大佬们欠猎人联盟人情和现金都欠到倾家荡产,再怎么雄才大略,经营有方,苦心孤诣造上一百年,说不定都也比不过这一下收益丰厚,难怪理事长喜上眉梢。

  他脑补着那美好的前景,乐了好一阵子,话锋一转:“所以你赶紧跟我说说下面东京是怎么回事,我正叫人把那些大佬都请到单独的飞行器上去,让他们喘口气,但也不能喘太久,趁他们还七上八下,赶紧开会谈东京重建计划,信息掌握得越多,越容易开条件你懂不懂?”

  难怪他一见阿拉丁进来跟猫抓了似的,原来是有大生意等着谈,绝对不是为了关心城市与下属安危。

  要这样的理事长,才是百分之百的理事长先生啊,理事长是正常的,这个世界就是正常的,没有经历过彻底的无序邪恶和混乱的人,根本体会不了正常有多么可贵。

  一五一十汇报的话头都到了嘴边,忽然被上下牙冠一咬,打住了,阿拉丁随口说:“下面没什么,就是多亏辟尘帮我们挡着,然后穿之黑洞的能量好像就耗尽了。”他挥挥手:“biu一声不见了。”

  理事长满脸狐疑地瞪着他,百分之一百不相信,但又拿不出什么质疑的证据,只好一脸狗屎地反问了一句:“真的?”

  换来对方把胸膛拍肿:“那还能有假?”怒目圆睁,做戏做足了全套:“我差一点就没命了还有心情上来胡扯?”

  理事长想想也对,看了看表,东京灾后重建委员会第一次大会要召开了,赶紧把阿拉丁撇在了一旁,兀自拉拉筋骨,活动活动腿脚,找了一把梳子出来仔细把散了十分之一的几根头发抿回正确的位置,这就准备去舌战八方,雁过拔毛了。

  本来等他一走,阿拉丁就能打卡下班了,先不说有没有立功,能不能受奖,就地躺平睡一觉总是可以的,结果好死不死就多了一句嘴:“理事长,记得要把咱们的功劳好好说一说,兄弟们这回可真是出生入死拯救全人类啊。”

  理事长都走到门口了,一听掉转头,前额没涂发油也闪闪发光:“阿拉丁?”

  “嗯?”阿拉丁眼皮一撩看到老板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恨不得当场就抬手给自己一个嘴巴。

  “你说得有道理,这样吧,你跟我去一趟,这事儿你全程亲历,谁去说也没你说得清楚。”

  阿拉丁傻眼了,慌不择路地推辞:“我就算了吧,不习惯跟达官贵人打交道,一会儿丢你的脸就不好了。”

  理事长压根不吃这一套:“什么达官贵人,你过去瞅一眼就知道了,全是丧家之犬,还是托咱们的福才有机会当丧家之犬,不然全是死犬。”不容分说招招手:“来吧,不绘声绘色多吓他们一个跟头,怎么能掏空他们口袋。”

  阿拉丁哭丧着脸,不情不愿爬了起来,还拼命在想办法脱身:“小脑袋呢?不能让小脑袋去?他也是全程参与,而且最后关头力挽狂澜,功劳可比我大多了啊。”

  “小脑袋在追春分号的下落,没空,而且他那个形象不适合跟人打交道。”

  这话说得,什么叫不适合跟人打交道,明明那哥们儿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理事长摇摇脑袋:“那叫油嘴滑舌,上不了台面,再说了,他也能把一台386变成纯粹人工智能,你觉得跟啥打交道算是物尽其用?”

  一句话说漏了嘴,在理事长眼里大家都是物,能用为王,谁也不要跟老子扯虚的。

  他奸笑一声:“我已经让小脑袋调岗了,网络安全总管,就比老爷子低一级,直接向我汇报,怎么样?”

  打量了一下阿拉丁,好像还挺嫌弃似的:“三星猎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维护网络安全可是未来社会的重要技能,你懂都不懂。”

  阿拉东啥都不想说了,他沉浸在自己被自己坑了的悲痛之中,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跟着理事长走出了指挥舱的主舱门。

  一架太空运输站已经被征用用于举办会议,猎人联盟的建设司派出了施工队,正在搭建一条连接指挥舱和那架太空运输站的临时空中通道,两架长得像一个喷壶的迷你飞行器像蜘蛛一样拉出纤细而极端坚韧的钢丝线,两端带着吸盘,一头嵌入指挥舱的底部,另一头嵌入运输站的底部,将两个物体牢牢连接起来,之后从壶嘴里喷出更多的钢丝,上上下下交叉编织,如穿花蝴蝶一般令人眼花缭乱,转眼制出一张丝网,这两架吐丝飞行器掉头撤离。

  接着更多的迷你飞行器出现,这一批的模样像是一个个带着翅膀的小水桶。水桶桶身打开一个长方形的出口,一道红色的滑板伸出来,突突突突吐出一团一团皮球那么大的灰色物体。物体的质地显然非常轻盈,在空中飘动着落在了那张钢丝网上,咕叽一声变成了啫喱状,瞬间摊开,顺着钢丝流动,瞬间将整张网都覆盖了起来。一旦停止流动就硬化了,变成了像是水泥地一般的平面,指挥舱和太空运输站之间就这样活生生造出了一个两车道的宽大通道。更绝的是最后从小水桶飞行器中弹出来的是一个红色的物质团,掉在通道上之后唰地一声,居然变成了一条覆盖中央的红毯,闪闪发光的还一副很高级的样子。

  阿拉丁大开眼界,把自己的沮丧都忘掉了,捧腹大笑起来:“老爷子真有想象力。”

  理事长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很傲娇:“我的主意好吗,以后联盟任何分部要迎接贵宾都不用找广告公司搭布景了,”非常志得意满:“更不用说申请重新装修了,节省了我多少费用。”

  阿拉丁嘀咕了一声:“结不结实啊。”心想那些日本人一晚上九死一生都逃出来了,等一下不小心摔死,不知道算不算老天不开眼。

  理事长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哼,小看我们的研发力量了吧。”

  指了指嵌在指挥舱这一头的吸盘:“吸盘里灌注的是反重力胶水,按照精确刻度缓释,就算两边的固定物都被毁掉,也能保证这一道廊桥在一定时间内会向上升起而不是下落。”

  迎宾通道已经铺好,太空运输站的入口打开,联盟工作人员带着一群人走了出来,大部分是男的,几乎全部都已人过中年,有的犹自满脸惊慌,不安双臂环抱自己肩膀,走着小碎步,走几步接着就往后缩一步,有的已经镇定下来,神色警惕地四下打量,紧紧握着拳头,摆出了战斗的架势,尽管压根不知道应该跟谁战斗,有的像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或多或少有一种茫然感,仿佛身在梦中,并且本身也非常明白这就是在梦中,籍此来说服自己无论遇到什么怪事都不要惊慌或讶异。

  理事长心满意足地凝视那群人亦步亦趋踏上了铺在八千米高空的红地毯,慢慢绽开黄鼠狼给鸡拜年的配套笑容,整了整衣服,抬手对阿拉丁打了一个响指:“走啦。”

  阿拉丁没奈何,跟着走了。

  一走就走了三个月。

  他在一个全新的领域里奇迹般地显示出了卓越的适应力和组织才能,但内心深处仍然充满每一秒钟都想撂挑子的冲动。

  这三个月里,他全权代表猎人联盟跟日本政府对接,参与城市重建,进行灾难调查,匹配联盟的资源做对口专项援助,这些都算了,最坑爹是理事长谈完重建计划还裹了两个真金白银的项目回来,一是跟官方合作成立“不可抗力联合防治组”,一个是“自卫队军备更新计划”,后者就算了,明摆着理事长是卖军火,而且是以五年十年储备量的规模卖,设备司那边的生产线日夜开工都无法满足订单需求,在数以百亿计的交易金额面前痛并快乐着;至于前者,阿拉丁跟老爷子吐槽吐到自己的腮帮子都要肿掉了,主题思想是:“不可抗力防治到底是个什么鬼?对日本首相和人民来说,最不可抗的难道不是理事长这个奸商本人吗?”

  今天又是全新坑爹的一天,阿拉丁嘟嘟囔囔地挣扎之中,一看表已经六点五十,赶紧刷牙洗脸穿好衣服,从联盟食堂抓了一个面包边走边吃准备去理事长办公室老板汇合然后出发,刚走到猎物司门口,突然不远处的电梯门开了,有人从里面像阵风似的冲出来,冲过阿拉丁的身边突然一个急刹,停住了。

  阿拉丁一看:“小脑袋?你怎么来了。”

  这三个月小脑袋一直呆在北京总部,名义上是当网络安全主管,实际上啥都没管,没日没夜呆在自己的办公室,跟三台电脑相依为命,谁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理事长调了他的岗,慷慨解囊采购了一整套世界上最先进的器材让他随便用,不得不必须承认理事长那一套“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处世哲学有时候也可以是很大气的。

  小脑袋冲过来一把抱住阿拉丁,透着他乡遇故知的亲热:“你在啊,太好了,太好了。”

  阿拉丁不怎么习惯跟男人拥抱,尤其是小脑袋这个尺寸的男人,因为一抱上去对方的脑袋就拱在了自己胸前,感觉怪怪的,他把对方推远了一点,说:“你干嘛来了?”

  “我找理事长。”一把揪住阿拉丁继续往里面冲:“我有大发现,赶紧跟我来。”跑着还问:“老爷子在吗?”

  阿拉丁不明就里,但被小脑袋莫名的热情点燃了,也跟着往里跑,说:“老爷子不是在北京吗?”

  “说开什么东京重建重大项目会,昨天晚上就来了啊。”

  他们俩杀进理事长的办公室,果然两位大佬都在,正在办公台边站着说什么,理事长手边放了一瓶水,喝了一半。

  小脑袋看样子是兴奋得昏了头,抱着笔记本电脑高叫着:“理事长,”直冲了过去,来得那叫一个快。

  理事长背对着门,这一下猝不及防也没看不清这是谁,大吃一惊一转身差点跟小脑袋撞上,急忙往后就退,手一挥打翻了自己的水瓶,接着又一脚踩上,哐当一声摔个四脚朝天,阿拉丁心里暗暗祈祷他这就摔成脑震荡,最好完全忘记自己是谁。

  小脑袋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楞了半天,看到理事长哎哟哎哟爬了起来原来没死,松了一口气,赶紧拉老爷子过来,自己一屁股坐下打开电脑,说:“大件事,我终于追到春分号的行踪了。”

  一言激起千层浪,老爷子和阿拉丁都围了过来,理事长伤筋动骨的都不生气了,手舞足蹈:“追到了?追到了?赶紧说,哪个王八冒充老子?必须要告得他倾家荡产。”感觉十分兴奋。

  小脑袋噼里啪啦在电脑上操作,一面调出春分号的导航图,一面用崇拜的语气对老爷子说:“老爷子,你之前是不是升级了飞行器用的防火墙系统?很厉害啊,要不是你给我一堆内部资料做参考,我估计靠自己再多三个月也是找不到春分号的行踪。”

  阿拉丁在旁边心里嘀咕,你丫连人家异灵川的脑子都能黑进去,什么防火墙拦得住你?这几句话说出来很不真诚,其心可诛,纯扯犊子!

  他刚要奋起举报,斜眼一看,妈呀,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饶是老爷子英明盖世,此刻也手抚下巴寥寥几根花白的胡须,微露得色,阿拉丁赶紧把话咽回去了。

  春分号的卫星定位导航图在屏幕上出现,一开始是整体的世界地图,而后开始zoomin,亚洲太平洋和印度洋部分到南亚一带,印度洋沿海,最后聚焦在了一个岛上。

  很小的岛,在印度洋深处,坐落在马尔代夫首都马累的东南方,距离数百海里,继续zoomin,卫星图显示整个岛屿被绿色植被覆盖,四面与海相邻的都是高高的笔直石崖,石崖下波涛起伏,成片的乱礁露出黑色的顶部,没有海滩,也没有建筑物,是一个没有被人类开发的无人岛。

  “春分号落在了这岛上?”理事长问,“飞行器呢?里面的人呢?”

  小脑袋露出了一种带着些微惊恐的惶惑表情,仿佛一个长袍下踩着高跷的侏儒被迫向人坦陈自己的秘密,他几乎是嗫嚅着:“我不确定。”

  理事长咆哮了起来,“什么叫做不确定。”

  “我千辛万苦才进入春分号的导航系统,导航图显示它的最后降落地点就是这座岛,但是用卫星定位搜寻没有发现飞行器存在的迹象,高空金属探测没有响应,系统连线定位也没有反应,它降落之后,就好像直接蒸发了。”

  老爷子心志坚强,一摇头:“不可能。”他吹胡子瞪眼的:“春分号主体是用现存硬度和韧性都最高的合金制成的,要让它人间蒸发,除非太上老君的三昧真火。”

  阿拉丁劝他:“老爷子,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年轻人都不知道什么是三昧真火啦,你玩梗要玩得与时俱进才行啊。”没说完后脑勺就被一根角度刁钻的拐杖打出一个包,自己摸着头赶紧闭嘴了。

  如果一架飞行器落到了岛上,系统显示它就在那儿呆着,却找不到它物理上的存在,那可能性只有两个,一是有人接管了监控系统,给出了虚假的纪录数据,第二个更简单粗暴,也更有可能,那就是被藏起来了。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重点就在于,是谁在背后操作这一切呢?

  “异灵川吗?”阿拉丁问,提起这个名字他就肝颤,但除了这一位,也实在想不出有谁会搞这么些幺蛾子。

  小脑袋反应比他还大,干脆打了一个寒噤,言之凿凿:“很有可能,尽管春分号的网络防护系统很强,但毕竟是正常的存在,我这三个月什么都没干,一直在分析它的网络行踪,感觉不断有莫名其妙的信号插进来干扰,而且那些信号无法回溯。”

  “那是比你更厉害的技术人员吧,别不愿意承认啊,天外有天嘛。”

  小脑袋露出了坚决的神情,摇头:“没可能。我承认有人可能技术比我更强,但强到我都完全无法追踪,那远远超过了我们这个行业的顶峰水准,没有理由的。”

  结论是:“我感觉一定是异灵川,它未必知道我在追踪春分号,但春分号的对外联络系统和定位系统肯定是被类似于精神力的信号屏蔽了,所以我们之前找不到。”

  自从一起出生入死之后,阿拉丁对小脑袋早就毫无意见,但他面对自己不懂的领域,还是情不自禁地连抬杠加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你怎么又突然找到了?”

  小脑袋自己也是一脸懵:“狗屎运。”

  在日以继夜的信号分析过程中,有一个瞬间小脑袋顺利追踪到了对方的踪迹,这个瞬间没有超过一分钟,之后又断线了,但已经足够它抓取到了春分号的导航图。

  现在他把皮球抛向了真正能够下决定的人:“理事长,你看怎么办?”

  理事长重复了一边他们刚才的猜测:“要么是系统被控制了,要么是藏起来了。”

  念叨了两遍藏起来了,突然转向阿拉丁:“说到去找藏起来的东西,那不是我们的专业吗?”

  他挥挥手:“去查查看系统里有哪个三星以上的猎人这几天没出任务,老爷子,您看能不能支援点儿好装备,争取把春分号找回来?”

  老爷子面无表情,从鼻孔里哼出一个好字。

  跟三个月前相比,老爷子好像瘦了,眉头比以前皱得更紧,风驰电掣般老了一大截,那种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的精气神像是散掉了一大半。

  据小脑袋说,自从东京一战之后猪小弟失踪之后,老爷子就没笑过。

  阿拉丁一开始有心跟老爷子汇报一下猪哥的事儿,后来被理事长抓了壮丁,一忙就忘了,忘了半个月再想起来,就不敢再去跟老爷子提了,生怕自己被淹没在“你这个小兔崽子早不跟老子说”的口水之中,更惨的是:“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你小王八蛋编些屁话来骗我。”

  老爷子的脾气说不准,挨骂事小,多一半脑袋上还要挨上几拐杖。

  现在看老人家这个模样,阿拉丁下定决心一会儿就要跟老爷子把实情说出来,但是当务之急在于:“别找其他人了。”

  阿拉丁表情庄严,请缨作战:“我去一趟这个岛吧。”

  有理有据的:“我是第一批春分号的试驾员,跟异灵川战斗过,见的怪物也多,经验足,最重要的是我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啊。”

  那是一万分的诚恳啊:“能力可能不如五星猎人,但还是有优势的,理事长你说呢。”

  他一副凛然为公的模样,心里清楚理事长急切想要找出谁冒名顶替了他去东京联盟偷鸡摸狗,而老爷子的执念一向是设备安全比命还重要,尤其是春分号这样顶级的飞行器。

  何况他说的全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这么顺理成章之下,没理由理事长会不批准他去的。

  果然,老爷子挥了挥手表示首肯,而理事长则跟着老爷子心不在焉地点了头,点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阿拉丁根本就是借着这个机会从东京重建这个项目里逃之夭夭,但来不及了,那位老兄已经敲钉转脚:“收到命令!一定完成任务。”

  他满心欢喜正要撤退,忽然小脑袋抱起电脑站起来,激动地说:“我跟你一起去。”

  这才叫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同经患难成兄弟这事儿阿拉丁知道,但经过患难后行为模式突变还真第一次听说,他本能地反问了一句:“你?跟我去?很危险的哦。”

  小脑袋白他一眼:“我比你更了解那里有多危险。”

  他拍拍电脑,理直气壮:“我虽然看不到春分号,但只要有机会,我能捕捉到它的系统信号,你只能瞎找,我却有天眼辅助,怎么样?你难道不需要我吗。”

  理事长和老爷子都露出了深以为然的表情,对小脑袋的价值进行了正确的再评估。

  他就坡下驴,推着阿拉丁赶紧走,还贼忒嘻嘻使了一个眼色。

  走出办公司,去设备司瞎领了一些装备,再来到飞行器停放场,上了阿拉丁的飞毯飞行器,刚一升空,阿拉丁就瞪了小脑袋一眼:“说吧,你要去干啥。”

  小脑袋嘻嘻笑,果然另有所图:“你记得在safat鸟大举进入东京之前,我和那个x协会的娘炮正在说的事吗。”

  依稀好像在谈什么生意的样子啊,阿拉丁仔细回忆了一下,想起那时候的阳光与街道,人们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浑然不知道大难将至,此刻出现在脑中那一幕幕,恍如隔世。

  小脑袋纠正他:“不是什么生意的样子,是大生意!二十亿美金你记得吗?你能想象出来二十亿是多少吗土货?”

  “自从电子支付全面应用之后我连二十块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

  但是他知道二十亿美金代表着一长串意义的零,每一个零都可以把一个人托举到前所未有的地方,直到俯瞰全世界。

  而这笔生意说的是——你找到了safat鸟的生产线?

  “全套生产资料,初始启动位置,终端控制系统,要什么有什么。”

  所以你这三个月根本不是光在找春分号对吧。

  小脑袋毫不在意:“找春分号主要是系统的自动操作,分析safat鸟可不一样。”

  他是真的把阿拉丁当自己人,一五一十道来,尽管后者其实没怎么听懂:“我去藏物司拆了好几只safat鸟的残骸,找到了他们的控制芯片,激活芯片后分析和追踪它的通讯线路,通过safat鸟和指挥系统之间的互动节点,最后找到了它们的启动源头,我相信safat的生产线和初始激活程序终端这一整套东西都在同一个地方。”

  挥了挥拳头,电脑差点儿掉下去,吓了小脑袋一跳,要知道他可是时时刻刻抱着这玩意儿比亲妈都亲:“很不容易,但我做到了各位!”好像有一两万人正在台下听他演讲似的,沉浸于美梦之中:“二十亿美金啊,宝贝!”

  阿拉丁随手打开音乐播放器,放了一曲《浮夸》表达自己的心情,根据他对世界的了解,即使对一个游走于非人世界的技术天才来说,涉及到那么大一笔钱的事情照样绝不简单:“你找到终端了,然后呢?开个GPS一车开过去,那些东西就会随便摆在某个地方让你去捡?”

  他看着笑容一点点从小脑袋脸上消失,就像骤然间飞天术消失,跌落云霄,摔个跟头,回到了现实,他叹口气:“确实就摆在某个地方,也确实是不怎么好捡。”电脑屏幕再度亮起,他向阿拉丁展示的仍然是那座春分号理应所在的无人岛。

  阿拉丁心想不会那么巧吧:“也在这座岛上?”

  答案是肯定的:“全在这个岛上,但和春分号一样,具体位置找不到。”

  阿拉丁开启了自动巡航系统,自己凑过去仔细观察屏幕,无人岛上草木葳蕤,在大块大块的绿色植被间,还有一些黑色的颗粒或斑点,十分突兀地散落在岛上,还有不少在水中载沉载浮。

  “那些是什么?”他指上去,问。

  小脑袋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zoomin,同时切换屏幕上的场景,眼前出现了灰蓝色的印度洋面。岛屿在画面的后方,距离还甚远,镜头拉近,定格在一条袅袅上升的烟雾上,往下看,对机械颇有心得的阿拉丁看出来冒烟的是一块外观像是引擎局部的东西,在水中载沉载浮,周围还分散着一些金属的碎片。

  他皱起眉头:“机器?”

  “无人机,这么说吧,是被打成了稀巴烂的无人机。”

  “谁派去的无人机?”

  小脑袋一五一十娓娓道来,他在发现safat鸟的激活源头之后,联盟的人谁也没惊动,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直接黑进了无人岛两百海里之外的斯里兰卡空军基地。

  斯里兰卡空军配备的武器一般,但刚好新买进了三架最新型号的侦察无人机,刚刚入库,就被小脑袋远程指令起飞,去了无人岛附近做更细致的岛况勘察。

  叫他没预料到的是,三架无人机飞临无人岛,前两架毛都没看到一根就被莫名击落了,情状惨烈,全方位成了碎片;第三架接踵跟上拍到了同伴的惨状随即返航,在斯里兰卡空军基地降落的时候雷达系统抓了一个正着,击落下来一看,自己家的。

  斯里兰卡军方对自己的武器如此来去自如不受节制深表震惊加一脸懵逼,立下军令状努力彻查,但罪魁祸首早就删除全部痕迹全身而退了。

  “无人岛上不是没有任务人为的设施吗?难道防守的基地埋伏在了海洋或者丛林里?”阿拉丁还想从常识角度努力解决问题。

  小脑袋摇头:“不,那些无人机是专业侦察机,配备了小型高精度雷达和红外线感应摄像机,它们被击毁前一直在工作,但是没有拍到任何可见的武器攻击,也没有电磁信号之类的东西。”他沉下脸来:“如果我没搞错的话,这种无人机可以察觉到现有的一切常规武器发射踪迹,数据即刻上传云端,即使被击落也不妨碍它们收集情报。”

  他话里有话:一切在人类控制范围之内的东西都是可以被侦查的。

  而不能被侦查的,则属于人类世界之外。

  幻力、法术、魔法,诸如此类。

  阿拉丁倒抽了一口凉气。

  如果说从前的他还满怀天真,以为自己的拳头加上联盟的装备可以解决几乎一切对手,那么经过东京一战之后,他彻底明白过来自己有多脆弱。

  如果那座岛上存在的根本就不是人类能够运用和想象的力量,他贸然前去就非常危险,阿拉丁挣扎了一下,对老爷子寄予厚望:“有啥设备可以帮帮手吗?”扒拉了一下刚从设备司拿出来的东西:“磁力枪?激光护身?地心工兵铲?深海呼吸机?”

  小脑袋拨浪鼓一样摇头:“多半都没用,连哪门子的法术我们都不知道?总不能把整个设备司搬过去吧?”

  同仇敌忾的时候,合适吗这样语带讥讽,阿拉丁听得手痒,有点想揍。

  还有下文:“更怕的我们压根儿都摸不清敌人底细,万一真的是异灵川呢,万一是比异灵川更吓人的大杀器呢?就是给鸡蛋穿上盔甲,以卵击石的结果又有什么区别?”

  说得一套一套的,但都在理,这就叫人更生气了。

  阿拉丁脸都憋青了,最后没奈何,松开捏紧的拳头,人也跟着泄气了:“那怎么办。”

  感觉小脑袋一直就等着他问出这一句,他学老爷子的样子摸了摸自己光滑无毛的下巴:“跟东京那会儿一样啊,我们打不过,有人打得过啊。”

  他还会用成语联排:“借力使力,以毒攻毒。明白?”

  不愧是战友,阿拉丁听了这八个字,心里咯噔一下,和小脑袋对望一眼,两人异口同声喊出来:“X协会那个娘炮。”

  “吸血鬼。”。

  喊完各自一愣,又异口同声问对方:“啥?

  双方都认为自己的想法很合理,小脑袋说:“娘炮要把safat鸟当成军火卖,难道不用出把力吗?二十亿美金难道不是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吗?我看那小子和那个什么叉叉协会都神神叨叨的,肯定有两把刷子,不用白不用啊。”

  阿拉丁这边就更顺利成章了:“吸血鬼皇后哭着喊着要猎人帮他们找异灵川,那我们一口咬死异灵川就在这座岛上,他们不得屁颠屁颠就去啊。”

  反正都是要闹的,那就干脆闹大一点。哥儿俩合计了一下,就这么定了:“先去找娘炮,不行再找平大人,大不了咱组队上个分。”

  [3]

  经过三个月的重建,东京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完全恢复正常,X协会所在的五星级酒店居然也是其中的一部分,至今没有稳定通电,也就无法开张营业。

  大自然的美通常都是任你风云变幻我自岿然不动,人工创造的美却脆弱太多了,只要能源供应不上,那些辉煌与奇迹便会立刻坍塌下来,变得黯淡无光。

  电梯没用,阿拉丁带着小脑袋找到安全梯,一路往顶楼爬,他们的体力马上遭遇到了极大的考验,阿拉丁自己还能勉强支撑,小脑袋没爬到一半就几乎要昏倒在地了,他撑着膝盖,喘着粗气,一步步往上蹭,一边蹭一边哼哼唧唧问阿拉丁:“为,为什么不能让飞行器,直接降,降落在楼顶,然后,然后我们走下去一层就好?”

  阿拉丁大喜,打了一个响指:“你问对人了。”

  他之前帮东京城市规划部门去调查各处主要建筑物的毁损情况,来过这里,虽然没上顶楼,但把酒店的建筑图翻过来倒过去看了一个通透,一是不得不看,而是他对X协会的存在也非常好奇。

  所以他知道小脑袋这个问题的答案,答案就是楼顶根本没有入口通往这一层,连建筑图上都没有,X协会所在的那一层根本是多出来的一层,不能以常规的建筑位置来确定方位。

  “干嘛要这么神神秘秘的?”

  阿拉丁觉得这很容易理解,那些顶级阔佬进进出出这里的俱乐部,如果轻易可以定位和接近,他们的行踪还有何秘密可言,更不用说X协会那些神经病了。

  “为什么有钱人都那么操蛋?”小脑袋已经喘成狗,还有精神问出这么鞭辟入里的问题。阿拉丁淡定地在他前面爬楼梯,说:“因为大量的钱会有它自己的意志,能选择拥有它的人去走什么路,拥有什么样的将来,以什么样的方式生活和毁灭。”

  回头对小脑袋呲牙一笑:“有文化吧,这是一本很有名的侦探小说里的台词,漫长的告别,雷蒙·钱德勒写的《漫长的告别》,听说过吗?”

  小脑袋诧异地抬起头来:“说啥呢?阿拉丁你是不是被什么非人的武器打坏脑子了,居然去看侦探小说。”

  “老子常常读书的好吗,要不是我妈生病急需用钱,我本来准备考大学的时候申请去修读外国历史呢。”

  小脑袋想了一下阿拉丁坐在大学教室穿个格子衬衣学古代历史的样子,笑得不行,阿拉丁恨铁不成钢地回头望着小脑袋:“别笑了,哎,想一想吧,如果你真的拥有二十亿美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小脑袋老实想了一下,然后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肯定嘚瑟到基因直接变异,没跑的。”

  他们千辛万苦爬着,眼看顶楼在望,阿拉丁忽然担心起来了:“那哥们不会跑了吧?”小脑袋很笃定:“没有可能。”

  他指了指上面:“哪怕东京崩塌沉海,X协会那个异空间都能完整无缺,跟猎人联盟的原理一样,所以只要锁也有基本的理智,他一定会守在里面不出来。”

  锁也确实哪儿都没去,他干脆就守在入口处的接待台那里站着,阿拉丁一马当先冲出安全门时,第一眼看到他脸上浮起温存淡定的微笑,似乎一早就知道有客人要来一样。

  和上次见面时相比,这一次他更像是X协会会长而不是乳臭未干的高中生,穿了高级感很强烈的便装,一片式白色丝质上衣,咽喉下三颗鲜艳欲滴的红色宝石充当纽扣,将立领两边松松扣住,露出一小块像艺妓们脸上浓妆一般雪白的肌肤;下身是一条暗红色的哈伦裤,裤脚松松垂到脚背;没有穿鞋袜,他就那么光着脚站在那里,细细的舌尖不时舔着嘴唇像是蝰蛇吐信。

  既然连电力都没有恢复,那么想当然现在不会有侍者迎候。在锁也的身后,平素高朋满座的会员俱乐部中更是空无一人,桌面空空荡荡,只见一把小雪茄剪跌落在金质小架子的旁边;两只红酒杯不知怎么滚到了通道中央,头脚相对,来自奥地利的手制水晶发出莹莹光芒,与灰蓝色波斯地毯相映,温润而矜持,但无人欣赏,无人问津。

  此时此刻此处,颓唐的灾后气氛和外面世界毫无区别,除了死亡和税收,偶尔也有其他公平会降临,尽管通常用的都是比较极端的方式,因此一切资源调配机制都来不及发挥保驾护航的作用。

  “欢迎,大难不死,得见故人,还真是值得庆祝呢。”锁也迎上来,这么不疾不徐地说着,也不用回应,随后就扭身他们带往X协会的大门走去。路过某张桌,桌上放了一瓶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人拿出来的,就那么孤零零地被留在那里,忘了自己的来龙去脉。

  锁也顺手抄起那瓶酒,瞥了一眼酒标:“2009年的雄狮,虽然是二级酒庄的酒,其实绝不比五大名庄的逊色啊。”

  他喟叹着:“世人空看名牌,却忘记饮酒的真正意义是什么。”他侧脸对阿拉丁抛了一个眼风:“你说呢?”

  阿拉丁直抒胸臆:“喝酒的真正意义难道不是醉得满地打滚吗?”

  锁也的笑容更明媚了:“这么说的话,也是可以的呢,但对我来说,饮酒的意义,在于战战兢兢探索至味和痛痛快快乐享纯真。不喜欢喝的话,无论是什么名家推荐,或者三百年的庄园,上帝舌尖舔过的葡萄酿造之类的噱头,又怎么样呢。”

  阿拉丁面无表情:“确实不怎么样,反正我什么酒都喝,喝挂为止,不像你们那么爱思考。”他瞪着对方,强行换了话题:“话说,你就一直呆这儿当缩头乌龟?”

  锁也嗔怪地皱皱眉:“Watchyourmouth.”语气却还是很平和的:“什么叫缩头乌龟啊,即使是缩着,我也做了不少好事哦,但凡我们能接触到的非人,都提早得到信息逃离了东京,救人一命和救妖怪一命,应当都胜造七级浮屠吧。”

  阿拉丁说:“跟浮屠比价的标准佛祖做主,我们说了不算。”他心里有事,懒得跟锁也扯谈,乃单刀直入:“我们找你有事儿。”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X协会门口,锁也不回应阿拉丁的话,自顾自伸手一推,那重似千斤的一道门悄然打开,仿佛从未锁住过。里面凭空吹出一阵冰冷的细风,夹着起伏不断的尖细抽泣声,回荡在四周。

  空间在脚下自然而然移动,和门外的世界成为九十度的一个角,阿拉丁已经来过一次了仍然忍不住吓一跳,嘟嘟囔囔走了进去。

  在X协会办公室内,原先摆着一排一排架子的地方,现在被清出来了一片数十平方米的空地,空地上满满当当地覆盖着一张巨大的正方形浅蓝色半透明薄膜,薄膜对角压了两个桃心木材质的大箱子。小脑袋探头一看,箱子里密密麻麻放着的东西似乎和X协会的整体氛围很不搭调。

  “电筒?”

  锁也围着那一大涨薄膜转了一圈,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是啊,手电筒,各种型号都有,全是工业级的,质量可好了。”

  小脑袋看了看阿拉丁,眼神在问:“这哥们业余干小家电批发吗?”阿拉丁嘴角一撇,意思是我怎么知道,随后勇往直前继续自己之前的话题:“我说,我们找你有事儿。”

  锁也抱着手闲闲说:“是吗?到底是什么事儿?”竖起一根手指头阻止阿拉丁继续:“等一下,让我猜一猜。”

  哪怕是直男如阿拉丁,也忍不住注意了一下他的手指,又长又细,指甲尖自然而然生成了优雅的弧形,透出健康的血色,两道银白色的月牙交叠覆盖在指甲底部,仿佛在发光。阿拉丁眨了眨眼多看了一下,真的是两道月牙,不知主何吉凶。

  锁也放下了手指,抬眼,妩媚的眼角边闪过一丝寒光:“想让我去找异灵川的下落,对吗?”

  阿拉丁张口就否认:“不是,是我们要去一个地方,估计你也会有兴趣。”

  照着他和小脑袋在路上商量好的话术,把无人岛和safat鸟的生产线之间的关系一说,锁也听得专心,却毫无表情,听完后语气将信将疑:“是吗?”他沉吟半响,追问了一句:“不是迟老爷子让你们来的?”

  蹊跷了,老爷子可压根没提过X协会的茬儿啊。

  小脑袋在一旁观察,忽然福至心灵:“哎,为什么?”

  全世界都想找出异灵川的下落然后砸他个稀巴烂,普世意愿,不稀奇,稀奇的是:“迟老爷子会特意让你去找异灵川的下落吗?为什么是让你去找?”

  阿拉丁来劲儿了:“你莫非是卧底?”小脑袋大点其头:“我觉得他像。”

  锁也心里明镜儿似的,嘴角往下一撇,双臂抱在胸前:“纯属巧合的话就有点尴尬了。”看看小脑袋,看看阿拉丁:“真不是老爷子?”

  那两位摆出了迷惘脸真诚脸白痴脸,一百一的云里雾里,锁也耸耸肩:“好吧。”举步走上地面那一大片蓝色薄膜。那片薄膜很奇怪,仿佛紧紧嵌入了地面一般,踩踏之间既不起皱,也不卷曲,有一种莫名的虚无感。

  锁也站好,双腿微微分开,不丁不八,双手缓缓抬起,平放于前,掌心朝上。小脑袋轻声问:“他这是要打一套八段锦吗?”阿拉丁说:“我看不像,八段锦都是掌心朝下的,他说不定是要发冲击波。”

  话音刚落,月牙状的光弧倏忽而从锁也的十个指尖接连不断发出,如同公主梦幻中闪耀在城堡高处的烟火,四处飞翔,身后留一长串下银色的点点亮光。先是向上飘摇,随之往地下坠落,落在蓝色薄膜表面,如同爆竹的引线燃烧到火药的那一瞬间,整一片蓝色薄膜立刻亮了起来。它不再是多出来的一层,而是完全融入了X协会办公室的地面,后者现在看起来就像是悬浮在地板表面的一个巨大蓝色玻璃隔层。

  锁也的嘴唇无声的翕动,吐出无法分辨具体意思的断续字眼,玻璃隔层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点,而后从这个点往两边延伸出很长的黑色线条,这样的点和线不断在各处浮现,彼此交叉跨越,很快成千上万的线条变交织了起来。整个过程如无数只蜘蛛在赶工结网,而且速度进展异常之快。

  阿拉丁眨了一次眼再睁开,就发现一切都尘埃落定,锁也负手而立,神情相当满意,他脚下的蓝色玻璃隔层上,则出现了一副巨大的世界地图,从位置看,锁也正踩着加勒比海。

  阿拉丁和小脑袋傻看着那副地图,对望了一眼之后迟疑地问:“上地理课?”

  锁也也不多话,探身从旁边放手电筒的箱子里挑出一个迷你型号的,外观活像一支钢笔,他在手里掂了掂,向阿拉丁伸出手:“给我一样你的东西。”

  阿拉丁掏了掏口袋,把钱包给他了,还语带鼓励:“哥有钱,随便拿。”

  锁也接过来,随手扔地上,又伸出去:“要贴身的东西。”

  阿拉丁迟疑了一下,弯腰脱了一只鞋:“行吗?”

  换来对方一脸嫌弃,但好歹算是接受了,锁也将那只鞋举起来,顶在自己左手细长的食指上,稳当得就像他的指尖有强烈的粘附力一般,之后他在地图上转来转去,转来转去,一副无头苍蝇的样子,最后站定,右手捏住那支钢琴电筒,打开,雪白的光射落在蓝色地图上一个点上,与阿拉丁鞋尖垂直到地面的映照点重合。

  他扭头看了看阿拉丁,问:“准备好了吗?”

  阿拉丁一脸懵:“准备啥?”

  话音未落,他就从X协会的办公室中直接消失了。

  小脑袋脑子一热,嗷一声就后蹬腿虎扑上前,抱住锁也就地一滚,使出了他粗浅的格斗功夫中最引以自傲,并且运用得也最娴熟的一招:死缠烂打。

  只见他手臂死死把锁也的脖子勒住,腿在人家身上绕成了一条麻花,指尖忙里偷闲按下猎网发射的按钮,黑色大网跳出袋子,连主人带锁也一股脑儿盖了起来,四个角落下接触地面,刹那间就突入钉死在地板内,这一手抱的乃是鱼死网破之心;接着小脑袋就吼了出来:“你把阿拉丁弄到哪里去了?”

  锁也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马上暴露了力量不够的弱点,动掸不得之余眼睛都被勒得直翻白,手指急忙指向地面,小脑袋顺着看过去,视线落在了地图上的一个岛,旁边写着一个地名:

  Hawaii。

  夏威夷。

  正值周末,欧胡岛上火奴鲁鲁著名的粉色沙滩上游人如织,比基尼女郎们嬉笑着走过,无数手机镜头对准蔚蓝天空,对准洁白海浪,对准天际归帆,对准一只在错误的时间选择探头出来觅食的寄居蟹。更多镜头对准一张张不加滤镜就根本无法示人的脸,咔擦咔擦咔擦,啤酒和热狗的气味混合在微咸的海风中四处飘荡,令人对任何正经事都提不起精神——每个人都在享受难得的美好假日时光。

  正午时分,有人无意间注意到高空中出现了一个黑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降落,越来越快,越来越大,最后轰隆一声砸进了距离海岸线大约一千米的地方,激起来的浪头打翻了正在旁边游弋的两块风帆板。风帆玩家惊慌失措地从水里冒出头来,看到一个男人踩着水浮在海面上,茫然四顾,仿佛完全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说到现在为止事情还多多少少能在常识范围之内解释的话,接下来的现象就比较毁三观了。

  据那位风帆玩家说,他一开始以为那个男人也是游客,受惊过度所以反应迟钝,因此还想问对方是不是需要帮助,结果就在他准备游过去的时候,有一道光束从天上照下来,尽管是白天,尽管艳阳高照,但那道光明亮而集中,根本无法忽视。

  光束非常精准地照在那个男人身上,大概三秒钟之后,那人就和光束一起消失了。

  风帆客后来看了长达两年的心理医生,把童年阴影和性生活障碍交代了一个底儿掉都解释不清楚自己那天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幻觉,他后来干脆创建了一个小众教派,教派所尊的神长着一张东方人的脸,身体包裹在黑色的贴身服饰之中,驭光而行,犹如天外飞仙,而且满脸懵逼。

  回到X协会办公室,小脑袋看懂了夏威夷那个词,却没明白过来这是几个意思,于是问了一句:“夏威夷怎么了?”

  锁也不答话,使劲儿拍打着他的手臂。

  小脑袋一看,好嘛,嘴角都开始冒白沫了,老子几年猎人没白当,掐死个把人的功力还是有的,赶紧松开手,锁也就地一滚滚到旁边,剧烈咳嗽了起来,好半天才缓过气来:“你动手前能先动一下脑子吗?”

  他手里还紧紧捏着手电筒,一爬起来赶紧奔回之前站的位置,举着阿拉丁的鞋子摆出一模一样的姿势,随即把手电筒关掉了。

  小脑袋眼一花,下一秒阿拉丁就摔在了他的身边,浑身上下水淋淋的,头发上缠着两根海草,为X协会的办公室带来了一股清新的海水味。这会儿眨巴着大眼睛,还没回过神来。

  锁也掸掸衣服,气定神闲扔过来一块毛巾:“擦擦。”手电筒抛回了箱子里:“明白了吗?”

  阿拉丁擦了一把脸,确实明白过来了:“你的能力是定位瞬移?无限距离定位瞬移?”

  “没有那么夸张,最远不能超过一万公里,无法摆脱重力,冲不出大气层,同时必须要配合蓝色世界地图和魔法手电筒的光束作为介质。”最重要的是:“送出去之后,一定要在手电筒耗完电之前拉回来,否则就会被禁锢在那一个落地点上,无法脱身。”

  他还有心情开玩笑:“那就变成活着的地缚灵了喔。”

  阿拉丁完全都不配合人家笑一下,眼睛瞪得像头牛。

  这不怪他头发长见识短,超长距离的定位瞬移是非常高级的法门,接近神迹,在人类身上找到这样的异能,足以颠覆了一个猎人对世界的看法,一时间接受不了现实也是很正常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锁也已经从被小脑袋锁喉的狼狈之中恢复过来,轻描淡写地说:“我是什么人不重要。”

  他将阿拉丁的鞋子丢回给他:“你们要去无人岛,我送你们过去,你们需要什么,X协会的物资储备不见得比设备司少,随便拿,safat鸟的生产线找到了,我去做交易,收益一人一半绝非虚言。”

  阿拉丁和小脑袋跟两只秃鹫一样盯着他,屏息以待,锁也等了一阵子没得到回应,说:“如何?”

  小脑袋说:“然后呢?”

  “什么然后?”

  小脑袋大摇其头:“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这个世上哪有光得到不付出的道理,你帮我们这些,要换什么?”

  锁也倒也爽快:“我要你们帮我找到汞耳。”

  他们坐在那间咖啡厅里查看safat鸟基因检测报告时的对话言犹在耳:

  “safat鸟和婴萤一样,都是利用人工合成的生物,safat鸟的基因来自化石,此外还融合了贝蚨和逐生花的基因。”

  “贝蚨追踪,逐生花自体繁殖和寄生,Safat鸟本身有超强的长期飞行能力和完善生物动力系统。”

  要制造出一种完美的怪物,锁也的判断是还至少需要两种基因,一种是变形,一种是战斗。

  战斗能力可外可内,可热可冷,可侵略可保守,算开放代码,起码能自主设计出一百种方法让safat鸟变成夺命天使,但是无限变形的基因只来自于一种非人——汞耳。

  非人一种,本形如液体状,能变化世间万物。

  当safat鸟随后大举进入东京时,锁也独自返回办公室,就是为了查看汞耳的生命状态。

  从他现在的表情来看,结果凶多吉少。

  “我们所监控的亚洲范围内的汞耳都失踪了,一共三只,分布在日本,尼泊尔和中国大陆河南乡村地区,因为通讯断绝,我暂时没有办法得到欧洲和美洲的情况,可能没事,也可能凶多吉少。”

  说起来简直捏一把冷汗,如果之前进入东京的safat鸟已经结合了无限变形和战斗的能力,老鼠天师们根本无法发挥作用,更难以想象会有多少东京居民和非人死于非命。

  “你那么关心汞耳的生死存亡,是为了阻止异灵川制造出更完美的怪物祸害世界吗?”

  “为了这么高尚的目的尽心尽力吗?”

  对于有钱人的情怀阿拉丁和小脑袋都一向来抱有怀疑态度,他们都是从底层一步步走过来的,对世事的看法很现实。

  即使一开始想的是大义,最后多半都会变成狗屁,这几乎算得上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更何况天下越乱,有钱人们反而越能过上好日子,何必要去当什么英雄。

  面对质问,锁也选择了沉默,越发显得心里有鬼,过了好一阵子,他忽然没头没脑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手机,打开,举在手里给阿拉丁和小脑袋看。

  屏幕上自动播放着一系列的照片,圆头圆脑的婴儿,牙牙学语的幼儿,后来出现了长相非常可爱的男孩子,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短运动服站在足球场上,露出稚气的笑容望向镜头,再接下来长大了,不断出现的是棱角一步步分明起来的俊秀脸孔,还有日渐高大强壮的身躯,慢慢地时间的痕迹覆盖了皮肤与发丝,眼神也从锐利到柔和。

  几乎是一个简版的个人成长史,而且就是锁也本人的个人成长史。

  不管在人生的哪个阶段,照片中人的五官都是锁也的翻版。

  “你?”阿拉丁问,问得有点不太确定。

  因为尽管和锁也长得像,但那些人到中年的照片又是几个意思?

  锁也拿回手机,低头看着屏幕,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照片上的人,说:“对”。”

  他向阿拉丁笑笑:“你刚才不是问,我是什么人?”

  那笑容中带着阴郁之感:“阿波罗神庙的立柱上刻着人生的终极问题,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向哪儿去,对吗?”

  “也许这是所有生命共有的问题,但至少你们知道生和死之间自己的所属,出生、成长、成熟、衰败、死去,很圆满,符合逻辑。”

  他摇摇头:“我的是缺失的。”

  X协会的会长,锁也,永远活在十七岁,拥有漫长的生命,成长本身却在某一个点上戛然而止。有前因无后果,有来龙,无去脉。

  问题是:“我有父母,很难想象我是他们亲生的,但我查过所有记录,我真的是他们亲生的,我长得不像他们,也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锁也轻言细语:“但他们爱我,为了这一份爱的缘故,我不能呈现真实的我。”

  他收起了手机:“身在日本的汞耳,其实就在我家里。”

  能够任意变化形体与状态的非人,忠实地扮演着锁也的角色,应和着岁月的流逝,呈现不同的样貌甚至性情,做一个常有小过但仍不失可爱的儿子。

  而真正的他,只能远远看着自己的生活变成一出戏剧。

  “汞耳失踪,对我的父母来说,我也就失踪了。

  ”如果一直找不到汞耳,就只能向他们通报儿子因为意外身亡的消息。”

  在东京几乎被全毁的事件前提下,一两人的失踪,在数据和概率上来说都完全符合情理与逻辑。

  但再完美的数据和概率也不能平复个体失去至亲时所受的伤害。

  锁也脸上浮起了苦恼的神情:“无论如何不想这样对待他们。”一面说着,纤细的手指按在了额头上,仿佛对父母可能遭受的丧子之痛感同身受一般,柔弱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阿拉丁和小脑袋面面相觑,过了好一阵子,阿拉丁干咳了两声,把锁也从幻想的悲痛中拉了回来:“既然如此,我们去找找看好了,”急忙补充:“不敢保证结果啊。”

  锁也微笑起来,真是足以沉鱼落雁的容貌啊,可惜面对的是两个直男,因此起的仿佛是反效果:“那实在太好了。”欠身做了一个往里面请的动作:“去看看仓库里有什么你们用得着的,尽管拿,然后就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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